沈翎又去了昨日那间钱庄,可当他甩出银票,掌柜的表情虽仍是谄媚,却少了几分真诚。
他正疑惑着,掌柜抛出一句:“沈公子,这银票,我不能兑。”
沈翎一愣:“为什么?昨天不是兑得好好的?”
掌柜左右一瞟,附耳道:“是上边说的,昨夜才到的消息。说是即日起除京城外,各地不可兑换沈家银票。”
“除了京城?”沈翎猜到个两三分,毕竟父亲再无情也无可能断他生路,“你的上家是……”
“江南云府。”
“果然。”
沈翎暗道那个女人手脚够快,想必又对父亲说了什么逼他回京的由头,殊不知他这头竟让劫匪挟持着。
正想与掌柜多说个几句,四道眼光已隐隐集在他身上。
第16章 报官未遂
沈翎面若平和地把银票收回衣袖,与掌柜寒暄几句,遂出了钱庄。前脚刚一迈出去,后脚让那俩劫匪揪进后巷。
这回架在脖子边上的,可不是一只粗手,而是实打实的锋利大刀。沈翎虽有过此等经验,然此刻仍是胆寒:“你们也听见了,是他们不肯。”
劫匪把刀刃再迫近一分:“我说过,别给我耍花样!”
凶神恶煞的眼神一凑上来,沈翎顿觉脖子疼,可刀刃分明没碰到脖子,这是……害怕了?
沈翎从未想过生死的问题,从前无论遇上什么,至少不会死,但这一次,他真真正正感觉到,若是交不出钱,当真是小命不保。
没有自家家将保护,没有父兄地位撑腰,沈翎领悟到过去的无畏,不过是有恃无恐。
“大哥,不如把他领回寨子。待与那边的人说说,指不定这个小的也能值几个钱。”没什么存在感的劫匪小弟,竟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
“也对。我就不信那昭国公会真不要这儿子!”劫匪厉目一瞪,沈翎吓得面色发白。
沈翎一听要被带去贼窝,脑子一阵发昏,直到手腕一疼,发现两手被劫匪强拧着,他感觉胸口贴着一块冰凉,忙道:“钱庄不行,还有当铺!我还有一块上好玉佩,当个几千两绝对没问题!”
总而言之,沈翎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陷贼窝里去。街边话本里可都写着,那些个三大五粗的汉子,那些个刑具……想想都头皮发麻。
劫匪又掐住他喉咙:“一块玉佩,能值几个钱!你以为,我们会再信你一次?”
沈翎拼着力气,抖着声:“如果我耍花样,你们再带我回寨子也不迟。”
两劫匪面面相觑,想到并无损失,便再听信他一回。
*
然这一次,沈翎要做的,可不是单纯的典当玉佩。
有了钱庄的前车之鉴,他一入当铺,便将身子斜了个背对的方向。
当铺掌柜看他衣着不凡,亲自迎上前:“公子,是要当什么?”
沈翎缓缓摘下青纹玉璧,故意晃了晃:“就是这块。你看看。”
掌柜目光如炬,一眼看出此为秦汉之物,伸手就想夺过:“公子,让我仔细瞧瞧。”
沈翎把手一缩,借着他迫到身前,将他衣襟擒住,低声道:“帮我报官!我是昭国公府二公子沈翎,有人要劫我,速速给我报官,日后定有你的好处!”
掌柜显然没弄清状况,两眼还直勾勾盯着那枚玉佩,许久才回过神:“你说什么?”
沈翎嵴背发凉,像是那柄大刀正抵在背上,连手心也冒冷汗:“你给我听着,有人要劫我、要我的命!你帮我报官,我保管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劫、劫人!”掌柜眼底的光彩褪得一干二净,越过沈翎肩头,往门外一瞧……果真横着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手握大刀。
“帮我!”沈翎额前淌着冷汗,再抬眼一瞧,那掌柜的唇已没了血色。
“我……我怕……”当铺掌柜正当壮年,身形亦是强壮得很,然口中溢出的恐惧,居然比女子更为无用。
看他膝盖发软,沈翎忙去扶他,心头飞过一串羊驼:“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这么没用,你……喂!喂!”话未说完,那掌柜当真翻着白眼,整个人软趴趴地坠下去。
沈翎被连累着,一同拖倒在地:“我去!”
当铺小弟闻风出来,见老板翻了白眼,手抖着指向沈翎:“你杀了我家掌柜!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对对对!快报官!快!”沈翎踉跄着爬起身,刚想着扑向小弟,后襟却蓦地被人一拎,脚下一空,转眼已让人给拎出去。
*
沈翎畏惧的大刀并未抵在颈侧,未等他回过神,一口麻袋已迎头罩下。他竭力挣脱,却一次又一次被人踹回去。最终脚底被打了个结,让人扛上肩。
沈翎心想着,去山寨的事八成没跑了,但还想争取一番:“大哥,有话好说!我那块玉佩真的很值钱,那掌柜忽然晕过去跟我没关系!不如我们再找一间当铺!再找一间!”
“当爷是吃素的!你以为你扯着他咬耳朵,我没看见!”劫匪往麻袋上狠狠一锤。
那一拳打在后腰上,沈翎疼得要死,脖子激得一伸,脑袋撞上墙,彻底昏去。
第17章 奚家少爷
清醒之时,周遭环境与书里写的一模一样。
发霉的稻草,熏人的气味,长草的墙窗子,来去自如的蟑螂,神出鬼没的耗子……
只是想凭一己之力争气一回,最终还是落得这般田地。沈翎懊恼地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暗无天日的囚禁生活,不抱期望地等待营救。
这种时候,能有谁来救他?
边上传来压断稻草的声响,随之而至的是一个少年的声音:“喂,你醒了?”
听此文质彬彬的语调,显然不是劫匪。沈翎蓦地坐起,往右一看,一个衣饰讲究的少年,与之年纪相仿。虽然脸上沾了污迹,但依稀看得出养尊处优的痕迹。
“我都被关五天了,你才一天,看开点。”少年笑得温和。
“五天?”沈翎看他一脸淡然的模样,透着莫名的乐观。
“是啊,我叫奚泽,许州奚长青是我爹。”少年扬起笑容,似乎为父亲感到骄傲。
沈翎不明白他为何笑得出来:“我叫沈翎,我不认识你爹。”
奚泽的温和脸色瞬间阴沉:“什么!你不认识我爹?我爹可是许州首富!你是外地来的?”
沈翎搞不懂一个许州首富有什么值得夸耀:“嗯,我京城的。”
“难怪呀难怪。”奚泽的表情缓和不少,顺势坐到沈翎身边,“难怪你会被抓到这儿,这帮人是求财,等我爹从各地把钱调回来,我就能走了。”
“已经五天了。”沈翎提醒道。
“那又怎样?”奚泽不以为然,笑着撞他,“喂,你呢?许州到京城,可有些日子。”
沈翎默了默:“我与父亲的感情,并无那般深厚。”
奚泽单手托腮,一脸疑惑:“虽然不知你家怎样,反正我和老爹十多年来相依为命,跟兄弟一样,真不知这几日老爹吃不吃得惯老妈子做的饭菜。”
“相依为命?”沈翎刚疑问,立马有了答案,惭愧道,“对不起。”
“没事。虽说我娘死得早,但我爹还是一样惧内,每晚都在娘的灵位前说个不停,做错一丁点事,就去焚香忏悔。唉,我娘准是给他烦死的。”奚泽唉声叹气。
“我娘也死得早,可惜我爹早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怀里搂着对他有用的女人。”沈翎说着,不免心生羡慕。
“兴许你爹有他的苦衷。”
“但愿吧。”
两人交谈片刻,便觉十分投契,不由相约日后一道远游南越之境。
正当此时,一只大掌将牢门重重推开。
奚泽拍拍衣裳站起身:“一定是我爹来救我了!别忘了,出来了就到许州找我。”
沈翎点头笑笑:“一定。”
岂料奚泽一步踏到门口,突然被那只大掌打回牢房!
他捂着磕疼的肩:“喂!我爹都拿赎金来了,你们还想怎样!嫌钱不够是不是!别太过分!”
一个粗衣土匪,胸前露着半块刀疤:“谁说奚长青拿钱来了?你最好弄清楚你爹还要不要你这个儿子!”
“你给我再说一次!”奚泽欲起身理论,被沈翎拉住。
“老子告诉你,你爹根本没从其他地方调钱回来,只请了个道士在家作法!都五天了,我们老大没耐性了!等死吧你小子!”土匪啐了口唾沫,砸门出去。
奚泽呆立当场:“他说什么?我爹请道士?切,你他喵的才请道士呢!”
见他大怒,沈翎忙制住他:“奚泽,小点声。”
奚泽忘了肩上的疼,挣开沈翎,往牢门上狠踹一脚。
沈翎愣住,想不到貌似温和的奚泽,竟能暴怒得判若两人。
他要踹第二脚,牢门又开了,这回进来的是一个小弟,他端了文房四宝进来。
奚泽仰首道:“怎样!”
小弟没什么气势,放下东西就闪到牢门外边:“老大说了,让你再写封信回家,警告你老爹给钱。否则……否则就把你给做了!”
牢门外随即没了影子,奚泽慢悠悠跌坐下来,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只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