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上所言,不过尔尔,与所想相差无几。大概是沈氏一族与南越余孽相互勾结,企图谋逆,现今一族被擒,仅余次子沈翎潜逃在外,现悬赏万两白银必将其擒拿归案。
其上皆是关乎谋乱,对乐子谦之事可谓只字未提,难道帝君还另有余地?
眼下顾不得这些,沈翎为一族之危忧心不已,耳边听闻百姓痛骂之声,心中更是忿恨。暗道父兄一生忠君为国,死而后已,如今竟落得遭人谩骂的结果……
这些人,这群愚昧无知的人,他们为何不骂那个柴廷!不捉拿那个真正心存谋逆的柴廷!
沈翎不忍父兄shou辱,正欲发作,忽觉肩头经人二指点戳,身体一时脱力,被人拖离此处。
回到深巷的破败小屋,越行锋即刻为他解了穴道:“还真有你的,连我也给骗过去。”
沈翎怒不可遏,眼眶通红:“你拦我做什么!我就是要去揭了皇榜找他们理论!污蔑忠臣还有理了!全是睁眼瞎!还有你,为何解了我穴道,不怕我现在就出去么!”
“现在,有用?”越行锋微微斜起唇角。
“为什么没用?一切都是我的错,反正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六殿下就不会放人,他不放人就不会被那些人抓到把柄,我家也不会因此……”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被抓,这样就不会牵连你家人?你,后悔了?”
后悔?后悔什么?当初在雪天救他,还是在秋水山庄跪求乐子谦?后悔?并没有。
越行锋望着他垂下的眸子:“与你无关。即使乐子谦当时擒了我,今日也无差。总之,你我必须尽速离开。”
*
据越行锋所言,陷害之说,由来已久,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定然已等了相当一段时间,只等乐子谦行差踏错。南越的事,只是借口,天牢被劫,更只为了多拖一帮人下水。
心境平复,沈翎渐渐想了透彻。然留守京城,静待时机救人一事,却被越行锋一口否决。
为免某人不自量力,越行锋在当日天黑前,将沈翎易容,强行带离京城。
快马疾行百里,越行锋将沈翎自梦中点醒:“很快就到镇里。”
沈翎认得这是阳曲山外的林子,感觉周身血脉通畅,应是越行锋早早替他解了穴。想起之前说的那句话,沈翎有些懊悔:“越行锋,我……”
越行锋伏在他肩头,低低笑了声:“想道歉?”
沈翎点点头:“其实,我没有后悔,你别想太多。”
“想太多的人,是你。”越行锋将他一搂,“既然不后悔,就要听话。已经走了这么远,就别想回去。这是你哥的心意,一旦你回去,很多事都会白费。”
“我懂。”沈翎不敢想象昭国公府竟一朝倾落,且是如此可笑的缘由,“难道就任由沈氏一族被冤枉?皇榜上只字不提六殿下,说明他们有意让父亲一人独担后果。”
“不是还有我吗?”越行锋笑道。
“你?”沈翎扭过头,恰撞上他的眼神笃定。
越行锋轻轻吻在他鬓边:“他让我带你走,而我,自然要让你走得安心。”
沈翎听出话中之意,忙警告:“喂,你别做多余的事。若你是普通人也就罢了,以你的身份,这个时候回去只会中计!”
越行锋像是没听见,自顾自道:“知道我当初什么要你当个下人么?呵,就是要你跟着我。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用那个方法。我从一开始就想带你走,只是这回要费些功夫。”
“那个时候?”沈翎本以为他一开始只是玩弄,没想到他那么早就动了心思。
“不对,还要更早一些。”越行锋在他耳边轻叹,“准确来说,是那天在你马车上。我当时在想,这个人不错,能一直留在身边就更不错了。”
看似寻常的情话,却听得沈翎一身凉飕飕:“那天险些要命,你还有闲情想别的?”
越行锋往他肩窝一埋:“嗯。毫不犹豫为陌生人自残的傻蛋,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宝贝。”
沈翎心头一痒,正经道:“那是因为我看见你胸口那东西,要不早就把你给交出去了。”
“你不会。”
“你可真看得起我。”
越行锋闷声一笑:“不是看得起,是看得上。”
沈翎没了疑问,装作无谓地问他:“喂,那你回去,我在哪里等你?”
越行锋执起马鞭一指:“前面。”
那个地方,松烟镇。
当初离家,初入松烟镇,沈翎可谓与某位客栈老板结下深厚“友谊”,故此次前往,也领越行锋去了那间客栈。
全天下的客栈老板都对有钱人印象深刻,这位老板免不了俗。一见沈翎,他那双眼瞬间变得谄媚,端茶递水上菜无一不亲力亲为,甚至连沈翎的私下请求,也欣然应允。
夜里,越行锋喂完马草回房,隔着门缝,见沈翎正捧着一壶酒贪婪喝着,待推门进去,却见他慌忙藏到桌子底下。
越行锋抿唇笑了笑,眼角往桌下瞥:“那是什么?”
沈翎藏得更紧,干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越行锋才不信他的鬼话,直接将他的手连着酒壶,从桌下拎出来:“偷喝酒?别忘了上回在巴陵喝酒,你出了什么事。”
沈翎翻个白眼:“反正什么事都出了,怕什么。”
“我不在,你别喝酒。这壶,我代劳了。”越行锋夺过酒壶,灌了两口,“有点酸,不错。”
“给我留两口啊喂!”沈翎用力抢了两个回合,随后一脸不悦却心满意足地,看他把整壶酒灌了干净。
第84章 却之不恭
酒里添了客栈老板找来的药粉,放了双倍剂量,纵然越行锋乃是一剑绝景,灌下整壶酒,也得睡得不省人事。沈翎以重金将他托付给老板,随即策马回京。
途中,沈翎早已卸去假面,当他在城门前下马,众守城兵将即刻将他认出,继而重重围困,好在众人皆对昭国公信任无疑,且怀疑此次祸端另有因由,故而未有强加铁索束缚,一路只随了五六人,严密护着,送往刑部。
既已知晓幕后之人的目的,沈翎也不多作无谓争辩,三言两语说了一通,直接将一切罪责扛上身,顺道说是他教唆六皇子放行南越乱贼。
果然,如沈翎这般漏洞百出的供词,那群官员居然也无细问,更无命人查清,反正沈翎说什么,就让文书记下,无一遗漏。
签字画押,沈翎被押入天牢,不日将以谋逆罪处决,而沈氏一族皆被无罪释放,昭国公沈恪及其子沈翌仅做降职处置。
沈翎听闻此等结果,笑而不语。仅有他一人入狱,说明一切的一切,只是找人担罪罢了。
经历许州山寨的那夜,沈翎对牢房已不再陌生,看见老鼠蟑螂穿堂而过,也无太多惊讶。
看沈翎在牢中镇定如斯,狱卒颇为惊奇。众所周知,沈翎养尊处优且有洁癖,看他如今的坦荡模样,实在难以与当年的纨绔公子相提并论。
深夜,沈翎难以成眠,手脚坠着铁镣,沉重不堪。他望着窗外月圆,估摸生辰将至。这一年,他该十七了。他只叹,母亲用死换来的命,竟然只能活到这个地步。
“他应该醒了吧?”沈翎自言自语,淡淡笑了一下,“他肯定又在大发雷霆,说不定已经把松烟镇的客栈给拆了。”
月华如幕,沈翎伸手出去,铁镣映出泠泠色泽。从松烟镇下药到此刻,仿佛是梦,或许从绛花楼坠下的那夜到此刻,一直是梦。
可笑的是,只有在梦里,他才像是真正活过。
有惊、有险、有伤、有怒、有欢、有痛,虽是有所厌恶、气恼,却不索然无味。
沈翎相信越行锋回京能够全身而退,但仍是舍不得。丝毫的计算偏差,都无法忍受。
话说越行锋曾为自己做过什么?貌似让自己气得几乎吐血之外,也没别的了。如果说有,大概就是他比较烦,从来没有人像他那么烦,把人烦到死,还能让人时时念着。
忆起湖心小筑的夜晚,他的小心翼翼、万般呵护,与平日的他,全然不同。沈翎留恋着,不禁生了贪恋的私心,到了此刻,只余苦笑:“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也经常在想,这个人不错,能一直留在身边就更不错了……”
这时,牢门被人开启,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到跟前,如一道冷光罩在头顶:“沈翎。”
沈翎知道来的是谁,也明白谁人不会来。他头也不抬:“家里还好吗?”
沈翌是怒着,然低头看他,心底又痛:“你这是干什么?你回来又有何用?”
“没用吗?”沈翎如同往常那般笑了,与在绛花楼的现出的虚伪笑容,一模一样,“你能站在这里,就有用。”
“他知道?”沈翌不相信越行锋会放任他乱来。
“我下药了。”沈翎供认不讳。
沈翌单膝一曲,蹲下看他:“爹没想到你会这么做。”
沈翎装作不屑:“难不成,他很感动?呵呵,我不需要。”
他话中言辞有力,沈翌叹道:“爹,他很感谢你,他本想一道来看你,但,多有不便。至于这份谢意,你需不需要,不是爹的事,是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