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焉将密信拆开,细细地看过之后,微微眯起眼:“只可惜等那时候再回到他身边的方渠,也未必和他同心了。”
李页应声:“淮安侯之前已经按照您的嘱咐,将方渠的家眷安置妥当,并没让他们受到牵连,还安排他们去大理寺与方渠见了一面。”
“荣玄没有反应吗?”
“他应该无暇顾及这种小事。”李页道,“他正在打算恩科,想要募集一些寒族子弟入仕。”
荣焉毫不意外。
荣玄自登基以来,对外向徐国割地纳贡,对内四处平乱收拾残局。至驻守宜宁的齐柯受了荣玄的封赏,领了西南王一爵后,魏国内部的乱局已经逐渐平息下来——当然,是表面上。
荣玄靠世族拥立而登基,眼下朝中要职皆由世族子弟占据,他这个皇帝表面威风,事实上处处受人掣肘。荣玄急于改变现状,首选就是开恩科,重用寒族子弟掌握朝堂机要,一步一步培养自己的势力。
前世他这么做了,这一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这也是荣焉重生后方一到陵州,就暗中让李页去联络世代盘踞于此的淮安侯的缘由。
现在一切都与他预料的一样,就算接下来他什么都不做,荣玄也会一步一步地把这些人推到自己这边。
“那就拭目以待吧,”荣焉道,“看看荣玄有没有本事挽救魏国现在千疮百孔的局势吧。”
“那我们要不要再做些什么?”
“不用急,等着荣玄有了动作,我们推上一把就行了。”
荣焉结果李页倒的热茶,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突然道:“等你得了闲,去给齐柯的人传个信,就说我今日见到了他家小公子,让他们转告齐柯,答应他的事我会做到,他们家那位小公子在陇城的时日,我会帮着照看,让他在宜宁安心休养生息——毕竟来日方长。”
第19章
天色渐晚,暮色逐渐笼罩陇城。梁稷回到太尉府的时候,刚好是晚饭时间。
梁忠端坐于首位,正侧着头与梁夫人说话,在梁稷进门的时候微微抬眼,放下手边的茶盏:“我听说纪王府的宴席未时便散了,今日又不是你当值,为何这个时辰才回?”
“宿卫府还有些别的事务要处理。”梁稷入座,接过梁夫人亲手递过的汤碗,“谢谢娘。”
“最近我也听说了不少你们宿卫府的事儿……”梁忠敛眉看他,沉声道,“刺杀魏国质子的事儿圣上已经交给京兆尹全权负责,宿卫为何还要继续查探?”
梁稷将汤碗放在桌上,平静回视:“所有与刺杀案有关的人证物证皆已转交给京兆尹,宿卫不曾再插手。陇城中莫名其妙混进来这么一批身份不明之人,宿卫负责陇城安危有职责查明其中疏漏,我们查我们的,与京兆尹互不干涉。”
梁忠微挑眉:“那你每日都去那魏国质子的宅院,也是为了查明此事?”
“圣上命宿卫负责护卫,我身为宿卫……”
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还没说完,就被梁忠打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日是你主动向圣上提出要保护那小质子的安危。”
梁稷微滞,不动声色回道:“不管魏国内部如何,那魏国质子现已在陇城,若是出了变故,反而给了魏国借口,趁机发作的话,陷徐国于被动。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想爹您比我清楚。更何况,圣上本就有意与之联手,我只是正好顺了圣上之意。”
“与之联手?”梁忠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一个无依无靠的小质子,本还入不得陛下的眼,是纪王在其中进了许多说辞。之后眼看魏国内乱渐止,建和帝开始整理内政,为了避免其休养生息后成为后患,陛下才顺了纪王的意,答应给那小质子行一点方便,助他把魏国重新搅乱,不过,也仅此而已。”
“纪王执意要帮那小质子,或许是为了社稷着想,但未尝没有自己的图谋。”梁忠将茶盏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抬眼看着梁稷,“容之,我知道你自幼便与纪王更亲近,但若事关社稷安稳,你不该将手伸那么长。”
“爹,”梁稷坐直了身体,表情认真,看向梁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梁忠抬眼与梁稷对视,良久,才收回了视线,轻轻哼了一声:“你最好是知道。”
“好啦!”梁夫人轻轻地拍了拍梁忠的手,朝着梁稷使了眼色,“一进门就盘问个没完,现在都说完了,可以安心吃饭了吗?”
面对发妻的时候,梁忠的态度温和许多,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梁家家教颇严,一旦开始吃饭,再无人说话。梁稷久在宿卫,吃饭安静而又迅速,很快就放下了碗筷,却一直坐在那里,直等着梁忠吃完,才又开口道:“今日在纪王府,偶然听得皇后娘娘谈论城阳公主的婚事。”
梁忠抬眼看他,知道他不会无故提及此事,耐着性子等着他将后续的话说完。
“皇后对公主这个庶女一直不算关心,今日却突然要太子为公主在朝中相看适嫁的人选。”梁稷想起高淙今日的表情,“太子素来不愿理会这种事,皇后为何又要为难于他?”
梁忠垂眸沉吟了一会,突然道:“前几日在长乐宫议事,纪王曾提过城阳公主的婚事,言及自己内弟周帆与公主年岁相当、品行端正,可以考量。”
话说到这儿,梁忠便住了口,梁稷却已明白其中的深意。
虽然太子与纪王皆是皇后所生所养,但皇后一直偏心于太子并不是什么秘密。
尤其梁稷自幼与二位皇子一起长大,更是清楚其中之细节。前世的时候,他也曾有过困惑,不管是品行、才识,甚至仁孝,高淳都远远要优于高淙,为何皇后却更偏心于太子。
现在他不再在意缘由。
近两年来,纪王在朝中声望渐起,逐渐超过太子。其岳家光禄大夫周鹿在朝中根基颇深,
而城阳公主虽不是皇后所生,却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又因为性格率真一直受圣上喜爱。若是再让周鹿之子顺利求娶城阳公主成为驸马,纪王的助力便又多了一分。
皇后自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才会示意太子也来插手城阳公主的婚事。
明明事关一个女儿家的终身,现在却成了太子与纪王的博弈。
想到这里,梁稷忍不住摇头。
梁夫人将父子二人的谈话听了大概,沉默稍倾,突然道:“你们父子二人整日里关心旁人的事,自己的却不放在心上。容之比纪王殿下也只小一岁,可是眼看纪王娶妃已有三年,如今也有了子女,容之的婚事却始终没有着落。”
她说着话,眼睛转了转:“听你们话中的意思,反正皇后也不想公主嫁给周鹿的儿子,不如就让容之求娶公主……”梁夫人看向梁忠,“或者你亲自去提,圣上总不会拒绝。”
梁忠抬手捂唇轻咳一声,目光转向梁稷。
梁稷颇为无奈地朝着梁夫人看了一眼:“娘,您先前答应过,不干涉我的婚事。”
梁夫人叹了口气:“不干涉倒是没错,但眼看着你年岁渐长,这府里啊,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娘怎么会不急?”
“会有的。”梁稷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一下,“眼下宿卫府中事务繁忙,我一时得不到空闲,待过了这阵,会上心的。”
梁夫人被梁稷稍加宽心,但面上仍有不甘,还待再开口,梁忠这才徐徐打断:“容之的婚事不可草率——朝中愿意把女儿嫁进府里的人不少,但你也清楚,他们都各有打算,这亲事一旦结了,便等于站了队。”
他转过目光望向梁稷:“我一辈子堂堂正正,总不能在儿子亲事上给人送了筹码。他既然说了会上心,就让他自己打算吧。”
梁稷闻言起身,朝着梁忠施了一礼:“多谢爹。”
梁忠点了点头,朝他挥了挥手:“回房吧,别吵我跟你娘说话。”
梁稷朝他二人看了一眼,面色变得格外柔和:“好。”
一直出了门,梁稷脸上仍带着笑意。
梁忠为人刚正耿直却不迂腐,多年以来不管朝堂局势如何变化,兀自坚守本心。他与梁夫人结于微时,现如今虽已官居太尉,仍能举案齐眉,相知相守。
面对梁稷这个独子梁忠虽有些严厉,却又给予了极多的信任和支持。
前世荣焉死后,若不是梁忠帮忙,梁稷也无法从寿光帝那儿讨得荣焉的尸首,并送其回魏国。
想起前世的痛楚,梁稷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散去。
“将军!”
见梁稷出门,俞任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朝饭厅看了一眼,而后借着院子里灯笼的光线打量梁稷的脸色,小声道:“太尉骂你了?”
梁稷的思绪被俞任打断,看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看来是你先挨了骂。”
“太尉自然不会骂我,”俞任回头朝着身后看了看,“倒是莫名其妙地被我爹斥责了一顿,说这段时日见你每日起早贪黑地忙,我却躲在家里睡大觉,不知道为你分忧。”
“你怎么不告诉你爹,白日里睡觉是因为昨夜轮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