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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袖断得隐秘 完结+番外 (乌色鎏金)


  正宁帝点了点头:“不错,这是大事,今日朕召你来也只是了解大概。你今日回去,总和沈先生所说,细细拟一份折子递上来,我们稍后再议。”
  田长学连忙应“是”,起身行礼,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待殿中再无他人时,正宁帝连忙起身,来到沈梒旁边挨着他坐下,细细看着他喜道:“本想见完这田长学再召先生的,这样咱们也好没有旁人打扰得好好聊聊,可却没想到一回来就让先生操劳……先生可好?回京这几日可还习惯?休息得可还好?”
  他坐得太近,沈梒只得起身,微欠身道:“臣无妨,此次有幸重新回京,便是来为皇上分忧的。如今您已是君,臣为下,再不敢与皇上联袂而坐,更不敢担皇上的一句 ‘先生’。”
  正宁帝有些失望,下意识地撇了撇嘴。他少年老成,平素喜怒不外露,颇有几分洪武帝那逼人的威望气度。但此时面对沈梒,才显现出几分孩童般撒娇的神态。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自朕继位,身旁之人无不恭谨屈从,连以前伺候的內侍也再不敢与朕有半句笑言。有时想来,难免寂寞。”
  “这是好事。说明皇上龙威霆霆,众人无不恭谨。”沈梒顿了顿,看他那怅然若失的样子,心里又不禁一软,柔声道,“皇上不必感到寂寞……纵使臣以后再不能与您同席而坐,亦不能联袂而行,但臣的心中——永远记得东宫与您挑灯畅谈的快活。自此以往,竭尽全力,也定当如从前一般,护皇上平安,佐您江山锦绣。”
  正宁帝的目光微动,双眼中闪烁着盈盈的流光,半晌低声笑道:“先生为了我好,这些我永远记得。你我的师徒之情,我也永不会忘怀……您说的那些,我记下了。只是以后你我独处之时,我还是要称您一声 ‘先生’。”
  “皇上,这于理——”
  “这是圣旨,先生不要拒绝了!”
  沈梒顿了顿,终于摇头失笑:“罢了……臣,输给皇上了。”
  正宁帝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起身回到了御座上,问道:“既然先生今天也听那田长学所说的话了,您怎么看这个人?他的建议,可行否?”
  沈梒想了想道:“田长学这人在水利一事的确颇有威名。他早年走遍了沩、阜两岸,才写下了《河疏》。只是以阜攻沩的法子,未免有些过于理想,一旦不慎便有可能导致阜水冲堤、沩水倒灌。而一味束高堤坝,也会让水面愈长愈高……臣觉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正宁帝连连点头,叹道:“看那田长学对自己的法子颇为笃信,不知会不会把先生的建议,放在心里。”
  沈梒笑道:“术业有专攻,此等专家大多坚信自己的主张,这也是常事。以臣之见,不如另择一与田长学主张相左之人,共议此事。不辨不明,或许在他二人的公事之中,能碰撞出更好的法子。”
  “甚好,便按先生说的去办。”正宁帝大笑道,“先生一回来,朕的心里便瞬间安定了不少。”
  沈梒垂首道:“能为皇上分忧,乃臣之幸。”
  正宁帝静静地看着他,半晌道:“有一句话,朕一直想问先生……两年离京之前,您可对这京城,对先帝,有怨怼之情?”
  沈梒怔住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正宁帝,而年轻的帝王也在回望着他。在那双明亮的双目中,沈梒看到了坦然与从容,仿若晴明的正午天空,无一丝浮云,无一丝阴霾。
  那不是试探的眼神。
  蓦地急跳了两下的心,渐渐平缓了下来。沈梒静静地想了想,缓声答道:“怨怼未有,遗憾——些许有之。”
  “遗憾……”正宁帝喃喃默念了一遍。
  末了,他举目看向沈梒,定定地道,“先生乃是纯臣,朕一向知道。您为国为民,心怀天下。只是有时,看得太远的人,未免会忽略脚下的坑洼与路障。”
  沈梒眸光微动。
  “当年达日阿赤之变,揪起内因,便是因为党政。这些朕心中都明明白白。”正宁帝淡淡地道,他举目望向大殿之外,看向那阔广的殿陛和起伏的层峦,目光格外通透,“先生落罪,实乃无奈。先帝虽也欣赏先生,但党政与军变,如同那脱缰之马,他便是相救先生,也是无从下手的。”
  沈梒垂眸道:“臣明白,心中从未有半分怨怼。”
  “无论先生有没有怨怼,朕只想让您知道,先生这般的 ‘纯臣’乃是朕毕生所求之人。”正宁帝深深地看向沈梒,道,“朕不敢说能护先生半分无碍,但竭尽全力,也当让您在为国呕心沥血之时,不再因其他的人和事,而束手束脚。”
  沈梒心中震动,情不自禁怔怔地看着正宁帝。
  “别再畏惧什么党政纷乱,和明枪暗箭。”正宁帝一字字道,“哪怕世事依旧纷乱,可朕依然希望先生能一如既往,畅所欲言地进谏,雷厉风行地去做。而朕,便来做先生的护心甲和免死符。”
  得君如此。
  仿佛一场罡风吹散万里阴霾,天空乍晴,一片阔朗。
  沈梒长吸了一口气,竟觉胸怀激荡,难以自已。这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唯有八年之前,他一朝金榜题名摘得榜首,太和殿百官大传胪,他应着朝阳旭日走向御座之时,才曾感受到过。
  心头曾经的火,烧过,也熄过。如今漫野连天,长风四起,再次不死不休地照亮了天壁。
  千言万语,难以言说。沈梒闭目,定了定情绪,起身深深地一揖到底,沉声道:“定不负,今日所托。”


第85章 青史
  “你定要与我同去么?”沈梒坐在马车内,看着谢琻没有动。
  谢琻扬了扬眉,捧起手中的礼盒道:“我早就备下了厚礼,咱们也都已经到了李宅的门口了,你又问我这些干什么。”
  沈梒秀眉微颦,踌躇了半晌,叹道:“我只是觉得,如今老师病重,这种时候他未必会想看到你。”
  几天前沈梒入宫面圣,临走前正宁帝对沈梒道:“先生,有时间去看看元辅吧。入夏后他便卧病在床,朕着太医院的人去看了。说是元辅已口不能言,四肢皆麻,复又神志恍惚……十之八九,是风疾之症。”
  风疾,亦称风痹,所患之人初时言语不利、步履不稳,后逐渐半身不遂、瘫病在床。而其病因扑朔迷离,让大夫无从下药开方,故而基本上是难以治愈的绝症。
  沈梒本就打算一回京城面圣之后,便去拜会李陈辅,却没想到竟蓦然从正宁帝处得知了他病危的消息。京城里尚没有传开,想必也是正宁帝和李家人刻意压下了风声。
  对于这位老师,沈梒的感情些许有些复杂。他们二人并没有沈梒与秦阆之间的师徒之情,更多的是彼此的利用——沈梒利用李陈辅的荫护,快速晋升为炙手可热的朝廷重臣;而李陈辅也利用这位名震天下的才子,重获圣眷,在“寒贵”之争中搬回一局。
  论政见,沈梒年轻敢想,李陈辅谨慎保守;论性格,沈梒温文飒然,李陈辅严肃端谨。这师徒二人无论从那方面看,都大相径庭,彼此也算不上欣赏对方。
  可无论如何,从洪武二十三年至正宁一年,他们已彼此携伴走过了八年的风云变幻。
  想到此处,沈梒又不禁轻声劝谢琻道:“你知道老师的性格,他这个人性格严苛,又最在乎 ‘寒贵’两派的争斗。此时他病中,你又何必故意在这时候随我一同来见他,惹他不快?”
  谢琻扯了扯嘴角,淡淡地道:“心胸狭隘,锱铢必较,小气好斗……你又何必说那些好听话包装?我最清楚元辅是什么样的人。放心,我这次来不是刺激他的。”
  沈梒沉默地注视着他。虽然知道谢琻一向对李陈辅抱有不小怨气,但沈梒更加知道,谢琻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既然他保证了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便真的不会做出来,此时便只好默许。
  二人下得马车,一同来到李宅门前,让人入内通报。片刻后,出来迎接的是李陈辅的长子李若蒲,他一见沈梒便连忙行礼:“沈大人,久违了。这些日子家父一直在念叨您,可算把您盼来了。”
  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沈梒身后的谢琻,目光中露出了些许敌意和畏惧:“谢大人怎么……怎么也有闲暇?”
  谢琻淡淡地回望着他,半晌不咸不淡地露出个笑,递上了手中的礼盒:“我听良青说元辅身子不适,故而一同前来看望,没有打扰贵府吧?”
  李若蒲僵了僵,却还是隐忍地收下了礼盒。谢琻身份贵重,性格又桀骜,纵使此时李若蒲心中有一万个不满,也不敢当面与他起冲突。
  寒暄罢了,李若蒲引着二人往里面走,对沈梒叹道:“不瞒沈大人,家父病重,这两日一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也口舌不清,说不了几句话。他虽前段日子一直念叨着您,想与您见上一面,但我实在不知他今日——今日能不能与您聊什么。”
  沈梒安慰他道:“无妨,我来看看元辅便好,尽量不让他伤神。”
  来至李陈辅的卧房前,李若蒲为沈梒推开门请他进去,复尔又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谢琻。然而谢琻只是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便紧跟着沈梒走了进去。李若蒲面上闪过一丝怒色,却还是没说什么,垂头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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