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杨松儿伸冤!伸冤!伸冤!”
“放贷便放贷,杀人是怎么回事!杀人就要偿命!”
“梁京府不管,现在常律寺也不管么!”有人大喊,“哪怕告到御史台,咱也要给杨松儿一家鸣冤!天子脚下,竟没有王法了!”
靳岄认得这声音,是当日在酒馆里与人争吵的大汉之一。
“常叔,明夜堂梁京分堂的厨子,嗓门极大。”陈霜说。
人群中另有一位汉子喊话:“你是当官儿的,今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不走了!不走了!!!”
陈霜:“分堂养马的刘大勇,一手乾坤棍,威震明夜堂。”
靳岄笑了:“我也记得他。这俩人酒馆吵架吵得热闹,如今煽风点火也是能手。”
两人也不走,只远远看着。未几,新文街另一头行来几匹高头大马,为首的那位赫然就是岑融。
新文街完全无法通行,岑融便下马到常律寺门口询问。把事情问清楚之后,他浓眉一蹙,大步跨上常律寺台阶。卫岩忙举手行礼,岑融面对眼前百姓,沉沉开口。
“我乃三皇子岑融。”他一开口表明身份,众人便齐齐哑声,许多人立刻露出畏惧之色,开始往后退,“杨松儿一案我有所耳闻。此案疑点重重,确有冤屈之处。重查需要时间,但我岑融向诸位保证,此案定必重启、重查、重审、重判。有冤洗冤,有苦诉苦,常律寺也好,梁京府也好,全都不得懈怠,定必查个水落石出!”
远处,陈霜又问:“三皇子这戏如何?”
靳岄低笑:“比你和岳莲楼还要好。”
常律寺门口,刘大勇率先喊出“三皇子英明”,很快众人随之呼喊,声音震天。卫岩脸色难堪,似笑非笑。
“一切均在小将军预料之中。”陈霜问,“接下来便看盛鸿与盛可亮那头如何反应了。”
岑融在常律寺亮相并允诺重查杨松儿一案很快传遍朝堂。这是公然地落常律寺与盛可亮的面子,朝廷中人纷纷看戏,但盛可亮这边的人,无不勃然大怒。
“此案常律寺已经查明封卷,刑部和御史台定案无误,如今横生枝节,这不是扇我们耳光么?”刑部文书急恼,“他说重查就重查,这不是乱来么!”
“手也伸得忒长了。”有人低声道。
刑部会堂中都是盛可亮的人,只有侍郎纪春明出言反驳。
“既然有冤情,重查才是正事。”他说,“三皇子出面,事情便更加方便。”
盛可亮冷冷一瞥,问道:“听闻你那日在常律寺?”
“我与卫岩是好友,去寻他喝酒来着。”纪春明道,“喝得正酣,便听见常律寺外头鼓声震天……”
“那你为何不将此事压下!”盛可亮沉声怒斥,“刑部、常律寺,向来与三皇子无关。杨松儿这一案,是给了他插手常律寺事务的机会!常律寺卿空悬,若是让三皇子的人进来,对我们刑部是有害无益!”
纪春明:“何出此言?”
盛可亮一时语塞。
纪春明又说:“为国为民,忠君职守,坦荡磊落,管他什么人当上常律寺卿,与我们刑部又有何关系?”
盛可亮长长一叹,跌坐在椅中。
纪春明又道:“大司寇方才说什么,三皇子的人进来?刑部与常律寺均为法司,井水不犯河水,各司其职便相安无事。进来?进什么来?常律寺什么时候归属刑部?大司寇此言不妥,万万不妥,你是刑部和常律寺的官儿,可刑部和常律寺可不是你的东西……”
盛可亮听不下去,拂袖站起。
纪春明仍不放过他,追着走出去:“大司寇,杨松儿此案与你又没有牵连,是梁京府查案不力,常律寺复审不准。不过话说回来,你如今代行常律寺卿之职,此事确实与你有关。但也仅与你有关。大司寇说话需谨慎小心,被人误会了,便……”
“闭嘴!此事与我当然没有牵连!”盛可亮罕见地发怒了,“蠢货!”
纪春明怔怔站着,目送盛可亮离开,半晌才捡着他话头重复:“……蠢货。”
盛可亮从刑部归家,一腔郁气仍未消散,才进家门便听见李氏与盛鸿在拉扯争执,隐约听见“这回是三皇子插手……完了”之类的话。盛可亮大步走进厅堂,母子二人都住了口。
“又是什么事?”盛可亮不悦。
李氏笑道:“清明祭扫,我正跟修文商量回娘家的事情。”
盛可亮皱眉:“商量便商量,不要吵了。我今日很累,你们用膳吧,我去书房。”
他转身要走,身后盛鸿却咚一声跪下。李氏惊得脸白,不住地拉扯盛鸿,又对盛可亮赔笑,急急催促:“修文!别!”
盛鸿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盛可亮忽然间手脚冰凉,心头不住地发抖,死死瞪着自己儿子。
“爹爹救我!”盛鸿扑地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纪春明终于出场啦!前两章有读者做了笔记,哈哈对的,他是重要人物。
第68章 缠斗(1)
转眼便是清明。墓田祭扫,各处纷然。游君山与陈霜陪靳岄去扫墓,扫的是靳家的旧墓。靳明照葬在封狐城,梁京没有他的坟冢,靳岄去到墓地才知,百姓竟为靳明照立了个衣冠冢。
见他在靳家旧墓面前呆站,有人过来询问。得知他便是靳岄后,接二连三地有布衣百姓走来,与他谈上三两句话,说些安慰的言语,再把一支香插在靳明照衣冠冢前的炉子里。
靳岄心头有百种滋味。游君山烧了一叠又一叠的纸,沉默着不说话。陈霜在靳明照墓前跪拜,口中喃喃有词。
三人在山上一直呆到晌午才离开。山道蜿蜒曲折,道旁种满了杏树,满头满枝的花。在山腰处他们寻了个茶摊子坐下歇息,周围尽是梁京口音,人们扫完了墓,孩子便浑似踏春一般快乐,捉虫扑蝶,笑声融融。茶摊上的新茶杏饼风味独特,靳岄吃了几个,听见周围人渐渐议论起常律寺冤鬼告状一事。
“可怜杨松儿,那卖灯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就遭了这样一难。”有人叹道,“反正我是不信什么碳气熏死……一家七口人,又不是同住一个屋子,怎么都死一块儿去了!”
更有人压低声音:“那天闹得可厉害,我去看过,绝不是熏死的。杨松儿媳妇和孩子脖上那勒痕,可是深得很。”
立刻有人问他详情。那人听闻附近死了人,端着饭碗去凑热闹,谁料死的竟是认识的杨松儿。杨松儿一家七口,包括夫妻二人、杨松儿父母及三个儿女,竟全都死在杨松儿房中。这人没法进院子,只看到梁京府的官差一个接一个地从屋里头搬运尸首。杨松儿媳妇手脚扭曲,面目狰狞,周围人都看到了她脖子上那道勒痕。
陈霜凑嘴一问:“听说这杨松儿是借了谁的钱,还不上才……”
“嘘!”周围众人忙示意他闭嘴。有人认得这三人是方才在靳明照墓前祭拜的,更认出了靳岄,搬着木凳坐近。
原来杨松儿是个灯匠,一直以卖灯为生,也没个固定店面,常推着车在清苏里一带售卖。去年年中,他母亲生了重病,他不得已向城中放贷之人借了一笔钱,借了多少众人不清楚,只晓得那钱不算太多,他曾说过,夫妻二人勤力做事,一年半载就能还上。
“可惜那杨松儿大字不识一个,只懂得写靳将军天灯上那‘其天朗朗,其日昭昭’八字。放贷的混子让他在纸上按手印,回头便改了那利息分数。”那人小声道,“这是常见的伎俩,把三分息改做五分,更有甚者改成七分。这怎么还?这还不来的呀。”
接下来的一些话,靳岄完全没注意听。
他想起元宵那日与陈霜经过清苏里靳府,那热情询问他是否要卖灯的小摊贩。青年年纪不大,笑容热情,只懂得写八个字,却把那八个字写得筋骨尽显。
原来竟然是他。靳岄心头狠狠一痛,忍不住起身往山下走。
陈霜对那小贩也有印象,如今也想了起来。游君山倒是茫然,低声问靳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靳岄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盛可亮妻子李氏放贷一事,是游君山在盛可亮老家查出来的。盛可亮老家只有一处大宅子,但游君山却发现,城中另有四处奢靡宅院和多处肥沃田地,是以李氏妹妹名义购买。李氏妹妹尚未出阁,李家家境寻常普通,断不可能生出这么多钱银。
此事做得极为曲折隐蔽。幸好明夜堂生意做得大,暗地里一打听那些宅院的来历,事情便渐渐浮出了水面。
岑融对刑部虎视眈眈,明里暗里搜集了不少盛可亮的事情。盛可亮弟弟盛可光做生意常走偏门,确实也在暗地里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是个小把柄,但算不得什么。唯一令岑融困惑的,是盛可光生意做得糊里糊涂,但铺子却一间接一间地买。岑融一直记着这事儿,恰逢游君山带回其妻李氏在老家放贷的消息,两边的事儿一对,一切便清晰起来了。
梁京城中放贷之人众多,其中以张令、王百林二人最为跋扈。明夜堂顺着二人往下一查,便发现二人常去鲁家酒肆买酒,而这酒肆后门恰好通向盛可光玉器铺子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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