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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 (凉蝉)


  两人掠过房顶,追那两位内侍而去。
  梁京内城,朱雀大道。往日热闹的街上空无一人,雨水疯狂流淌,耳中除了雨声便是雷声。一匹马儿从道上奔来,忽地停住,马上之人勒紧马头。
  “什么人!”马上将领怒喝,“我乃骁虎营校尉……”
  朱雀大道中央,一位身着软红色轻衫的人抬起头来。他头戴笠帽,颈上金环坠一枚血色红玉,左右手各持一剑。那剑蕴了内力,隐隐散出红光。
  “凤天语……”那校尉恨声一唾,“我日你奶奶,岳莲楼,今日这祸事明夜堂也掺了进来?”
  “没有噢。”岳莲楼仰头一笑。雨水从笠帽边缘坠下,如无色细珠,他容貌俏丽,眼皮涂一抹桃红色胭脂,笑得眉眼弯弯,妩媚俏丽。那校尉一把剑还未拔出,岳莲楼身形忽然消失,不过眨眼的瞬间,马儿忽然一声嘶鸣,竟是岳莲楼双足落在码头上,腰身半躬,凤天语如一把剪子绞向校尉颈脖!
  “在这儿杀了你,便没人知道明夜堂也参了一脚。”
  一切不过瞬发,校尉立刻后仰,靴子卡在马镫上,一时脱身不得。凤天语狠狠一合,校尉以剑鞘去挡,不等岳莲楼招式使老便立刻扭转剑鞘,生生将凤天语去势消除。岳莲楼“咦”了一声,隐约带笑,身形一变,已从马头跳下,落入街面积水之中。
  那马儿从头颈处身首分离,凤天语上浓稠血迹被雨水冲洗,化作淡红一缕。将领赤足站在地面,裸足一踏,大吼一声,举剑袭去!岳莲楼笑着说一句“你倒有趣”,闪身躲避,右手凤天语从下往上削向男子肩膀。将领迅速变化招式,剑鞘往后一挡,整个人弹了出去,跌跌撞撞几步,捂着下腹。
  岳莲楼双手剑使得异常灵活,两柄剑如同他的两只手,将领挡得住明面的一招,却没挡住岳莲楼左手朝他腹部刺去的一剑。
  “明夜堂在筹谋什么!”
  “筹谋?”岳莲楼欺身靠近,两人一呼一吸间过了二十多招,只听岳莲楼边笑边说,“明夜堂不过是帮一个小忙,没有什么可筹谋的。”
  他武艺终究比那将领高出许多,将领下腹至腿脚全被鲜血浸染,终于跪在地上。凤天语一左一右卡在他脖子上,他朝岳莲楼吐了一口血,恨声道:“你们害不了官家!宫中还有司徒……”
  话未说完,他脑袋已经咕咚滚落。
  被他吐了一口血唾沫,岳莲楼气得脸色青白,抖着手撕了衣片在脸上猛擦。他杀人时以笠帽遮挡面部,擦完便随手扔去笠帽。章漠叮嘱他自己杀的人自己处理,他呆站在街中,不舍得责备章漠,随手抓来一个人暗骂:“都怪阮不奇!”
  稀里糊涂逮着阮不奇腹诽,他正思索如何处理这一人一马的尸体,忽然在密雨中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震动气息。
  岳莲楼心头一跳,乍然抬头。
  皇宫方向,绵长的钟声响起,霎时间惊破被豪雨彻底笼罩的梁京城。
  “什么——?!”
  玉丰楼上,送菜进门的大掌柜双手一抖,酒菜跌落地上。他顺势跪下,惊呆了:“是……是圣上……没了么?”
  “不是。”章漠站在窗前眺望,无奈雨帘太密集,皇宫方向什么都看不见。他回头与靳岄交换一个眼色,两人面色全都蒙了一层阴霾。
  钟声接连不断传来,绵密但凌乱,敲钟之人只有第一下是充满力度的,之后便越来越弱。
  但不管如何,这钟声确凿无疑地向整座梁京城传递了一个消息:宫中出事了。
  “小将军,你在此处不要乱走。”章漠抓起佩剑,“我去看看。”说完便从窗口滑了出去。
  雷声夹杂雨声,山中树木瑟瑟而动。正在雨中操练的骁虎营、长龙营、白鹰营三营官兵几乎齐齐停手。令人心惊肉跳的钟声淌过落雨的阴沉天空,震得山峦不住回响。
  三营乃守卫梁京的主力,守军将领立刻上马,勒令自己的营兵整队。三位将领齐齐回头,看向山道上骑马肃立的建良英。
  建良英带了铁黑色战盔,战甲上布满累累伤痕,那是他几十年沙场征战留下的痕迹。雨水如帘从战盔上落下,他一双苍老眼睛不动不摇,并不因那钟声而流露半分不稳。
  他带来的北军将士人数虽少,但恰好挡住在了山谷要害,三营官兵除非冲杀,否则不可能突破建良英设下的防守。
  将领们面面相觑,忽然明白今日的操练也是梁京变故的一部分。
  “建将军,让开吧!”骁虎营将领大喊,“梁京生变,我等尽忠职守,你若不让,只能冒犯了!”
  建良英亮出兵符。
  “骁虎营毕畅,你可还记得六年前你在围猎中打下先帝想要的那匹鹿之后,先帝是如何说的?”建良英沉声道,“先帝赞你勇猛英豪,不拘小节,你本该受死,但先帝没有怪你。你彼时不过是骁虎营中一员校尉,但多亏那头鹿,先帝记住了你。两年后你被擢升为骁虎营统将,先帝还与你谈过那头鹿。他何等赏识你,你应该记得的。”
  他看向另一个人。
  “长龙营段九达,三营统将中你最为年长。十年前你家中遭难,妻妾三人并稚子横死府中。我记得当年刑部尚书还是盛可亮,他代行常律寺卿之职,那杀人者是京中富贾的亲戚,与吏部尚书有莫大联系,最终只判了刑狱三年。你憔悴不堪,在饮宴上失声痛哭,仪态尽失。是先帝仔细询问你来龙去脉,命御史台启案重查,才治了那几人死罪,甚至将吏部尚书拉下马。段九达,行刑当日你朝着皇宫方向长跪,称誓死护卫先帝,为先帝鞍前马后,你可还记得?”
  段九达怒道:“我老段岂是无心之人,只是……先帝已……”
  建良英注视最后一位领将。
  “白鹰营季康,你是三营统将中年纪最轻之人,娶了先帝爱女黎夏郡主为妻。先帝多次赞你年轻有为,三年前黎夏郡主生下孩儿,先帝更为稚子赐名。若非先帝,你如今不过是北军中一名小小士兵,还需花上十几年时间,才能跻身白鹰营,更别谈成为白鹰营统将。”
  段九达喝道:“建良英!你究竟想说什么!若要回忆先帝恩泽,也等我们料理了梁京的事情再说!”
  “你们可知先帝是怎么死的!!!”建良英忽然出声怒吼,震动山岳!
  皇宫东南侧的鸣天楼上,新容大口喘气,松开了钟锤。
  鸣天楼素来由专人管理,没有御史台或官家手谕,谁都不能敲动鸣天钟。这钟是专为昭告天下皇家各类喜事丧事而设,或是每年除夕清晨,从寺中请来高僧,亲手敲响第一声。
  新容扶着隐隐作痛的腹部坐倒在地。内侍们惊慌跪地,瑟瑟发抖,哭着哀求:“圣人饶命……”
  新容闭上眼睛,她听见钟声余韵仍在宫中回荡。这已经足够警示宫中所有人,宫内有极大变故发生。她强行闯入鸣天楼,敲响鸣天钟,能做的也仅仅到这儿为止。
  “去……悄悄的,尽快把尧儿带到鸣天楼,不要让任何人发现。路上若见有人拼杀,便绕路而行。”新容抓住宫人衣襟,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凶狠模样,“若不能把尧儿带来,我定令你做鬼也不安乐。”
  德政殿内所有人也都听到了钟声。
  大臣们面面相觑,钟声混杂雷声,震得众人耳朵脑壳嗡嗡作痛。岑融失声而笑:“就算你们能逼我在这退位诏书上盖印,也得看你们能否走出我这德政殿!”
  他左右环视,看着吏部与礼部尚书恨声道:“我待你们不薄,你们竟……”
  话音未落,他趁众人不备,一把抓起案上玉玺高高举起。乐泰大惊:“官家!”
  “不必再喊我官家。”岑融已经隐隐听见了外头的冲杀之声,他笑道,“禁军已经来了,且看……”
  手腕忽然一痛,岑融扭头便见岑煅抓住自己手腕,力气大得能将他手臂拧断似的。“岑煅……你!”岑融与他顽抗,众臣不敢上前,岑煅眉头微拧,死死攥住岑融手腕。
  “三哥,真是你杀了爹爹么?”岑煅压在他耳边问。
  岑融气得浑身发抖,那玉玺几乎拿捏不住:“那是杨执园胡说八道!”
  岑煅长长一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果真是你。”
  岑融又惊又怒,恨得咬牙:“岑煅!!!”
  两人扭打中,玉玺忽然脱手而出,砰地砸在了地面。地面用石板铺就,坚硬无比,玉玺登时裂作一大一小两半。
  岑融失声大笑:“好哇!这下谁都别……”
  众臣尚未反应过来,斜刺里忽然冲上一个人。他一把扯走案上的退位诏书铺在地上,抓过两半玉玺合为一体,毫不犹豫,重重按下!
  朱红色大印落下,诏书已成。
  一连串动作太快、太出乎意料,就连乐泰与岑煅也呆住了。岑融双手被拧得发痛,上身压在案上,他血红的眼睛狠狠瞪着握玺的人,如同濒死的野兽一般嘶哑长吼:“纪春明——!!!”
  电光慑亮整片天空,钟声已经彻底消去。
  沈灯扔下两位报信内侍的尸身,远远眺望鸣天楼。陈霜跃上宫墙,抄出怀中竹笛,高声吹响。这是一个给明夜堂帮众的警示,众人应当亮相,护住德政殿,以确保岑煅等人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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