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至自然是不能辩白。他赎出殷小远,怜悯她身世可怜,更没打算在朝堂之上陈述殷小远之事。借机辞去官职后,谢元至带殷小远去见岑静书。岑静书察言观色,发觉两人言辞神色中均透露出彼此好意,便趁势拉起了这根红线。
沈灯回京之时,正是谢元至与殷小远成婚之日。章漠的父亲和少年章漠陪他喝了一晚上的酒。酒尽时,他也终于放下了。
靳岄万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渊源,怔在当场。
“京中发生的事情,是远姑娘告诉我我才晓得的。”沈灯低声道,“小将军,谢先生是好人,靳夫人也是好人。远姑娘能有今日际遇,或许也是因为我当日心软,松手放了阿苦剌一命。是这天怜悯我一瞬的善意,才会设计出靳夫人与谢先生,救她出苦海。”
他盯着靳岄映出灯火月色的黑眼睛。
“沈灯说话算话。”他低声道,“小将军,此后世事但凡与你、与靳家有关,沈灯万死不辞。”
闷雷在远山中酝酿,电光闪动。这一年的梁京,在六月底迎来了一场时日漫长的大雨。雨连续下了大半个月,令人想起前年发生在沈水下游的可怕洪灾。人们议论纷纷,有仙门、游隶来梁京的商客欲言又止。梁京的人问了又问,他们从沈水下游浮尸遍地,说到泄洪时天地变色的惨状。
一来二去,自然要说到当时在游隶城坐守的岑融。
传言随着风雨,以极快的速度在梁京蔓延:定山堰开闸,死了沈水下游十几万人,是因为彼时的三皇子岑融不肯开沐河泄洪口。他用沈水十几万人命祭祀邪神,改了天命,扳倒梁太师后坐上了天子之位。
百姓哗然。又因为这故事稀奇得厉害,人们不管信或不信,见到人忍不住谈论一番。
流言半真半假,无孔不入,渗透得厉害。朝中大臣们原本对此事有所耳闻,但人人不敢擅自提起。如今茶余饭后,言谈晦涩,总要有意无意地互相探问,把流言中匪夷所思之处剥去,官员们眼色闪烁:你听过么?可是真的么?
把这流言告诉岑融的是御史大臣乐泰。
不出他所料,乐泰刚刚说完,岑融立刻暴怒,拍案而起:“一派胡言!是谁说的?立刻给我查办!”
乐泰立刻跪下,愁眉苦脸:“官家,空穴来风,事出有因。这查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出来的事儿。”
岑融大吼:“那便倾尽全力查!无论查出什么,绝不姑息!”
乐泰欲言又止。
原来自从盛可亮卸职后,常律寺卿一职换了好几个人,全都做不长久,唯有常律寺少卿这几年来都是卫岩担任,倒是有几分功绩。若要在京内查流言发生之处、传声之人,必须依赖常律寺,可常律寺卿如今空悬,御史台即便有查办的心力,做起事来也不够迅速有效。
“那便提拔卫岩。”岑融说,“我见他做事尽心尽力,很是不错。”
“我也正有此意,”乐泰又说,“但御史台商议了几回,卫岩一家都在京中,与朝中官员关系千丝万缕,这查起来,确实不好办。”
岑融听明白了:“御史台要推荐谁?”
乐泰抬头:“夏侯信。”
岑融立刻皱眉:“他是梁安崇旧部。”
乐泰回道:“此人虽是梁安崇学生,但一直以来从未在京中任职,是极为边缘之人。我等查办梁安崇案件,也未见梁安崇与其有什么牵连。夏侯信此人在昌良、仙门两城任职时,民望甚高。此人虽油滑狡黠,但做事公正,不偏不倚。”
岑融忽然想起,靳岄似乎对自己说过,此人是能臣。他心中微动:“你认为他可信?”
乐泰:“官家如今正是各处笼络人才之时,何不趁此机会,试一试夏侯信。姑且调他回京,暂任常律寺卿一职,专程查办此次定山堰流言之事。若办得不好,再回他的仙门当城守便是。若是办得好,官家满意……”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岑融一一听了,渐觉有理。乐泰身为御史大臣,能告诉他此番流言,岑融心中对他愈发信任,点头应允。
乐泰告辞时又禀:“此前跟官家奏报过,梁京守军军务懈怠,请调北军建良英将军整顿军务。听闻建将军明日便回到京中。”
岑融漫不经心:“好,设宴款待。他年事已高,此次回京整顿军务,此后便不必回北军去了。”
乐泰走出房门,与守候在外的军部尚书交换了眼色。军部尚书入殿,行礼后细述整顿守军军务的种种安排。
梁京大雨仍旧未停,建良英将军率部归来,把部队留在城外,轻装简从进入梁京。
他回京的第二日深夜,靳岄便冒着大雨,在夜色掩护中叩响了建府后门。
多年后梁京百姓回忆起大元二年的豪雨,总要提起七月廿日。这一日正是白露,梁京城上空滚动着巨大的雷声,深秋的暴雨如同箭矢,狠且重地砸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上。
皇宫中,岑煅冒雨请见岑融。在殿外等候半个时辰后,全身上下尽已湿透,岑融才召他入殿。
后宫的长廊遮挡了雨水,仍泼湿裙袂与鞋尖。谨太妃带宫人穿过长廊,抵达太后宫中。惠太后见她带来了时令糕点,便将人请入宫内。虽然之前她对谨妃充满敌意,但如今岑融成为天下至尊,她身居太后之位,自然不好再跟她计较。
糕点有岑煅从宫外带过来的,也有谨太妃自己做的。太后笑道:“玹王真是有心。”
说着聊着,她忽然看见了谨太妃身后的一位宫女。那女子瘦削矮小,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太后指着问:“哪里来的生面孔?我怎没见过?”
谨太妃笑道:“是我宫里的新人,姓阮。还不快见过太后?”
那宫女啪地跪在地上,双肩瑟瑟发抖。太后冷笑道:“就这胆子,能成什么事?”
惊雷乍然滚过,宫中一片惊叫,唯有下跪的少女岿然不动。
雷声同样惊动了正与岑煅商谈的岑融。他苦于应付要马要人要钱的岑煅,正是不耐烦之时,被雷声吓了一跳。
忽听殿外宫人高声报:“御史大臣乐泰、各部尚书、常律寺卿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估计也很长,摸下巴
一鼓作气写完它!
第147章 逼宫(2)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本章排版方式有所变化,因情节需要,有大量切换场景的部分。
另外逼宫之后还没有那么快完结,月亮和狼崽还要搞一个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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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如巨轮碾过梁京上空。雷声余韵似折断树枝,咔咔般脆响,一场浇灭天地的暴雨。
靳岄与章漠坐在玉丰楼最高一层的楼阁上。京中房舍低矮,唯有玉丰楼此处可以看见宫内屋宇。雨水豪泼,令人无法远眺。琉璃瓦失去光泽,天上地下一片茫茫。
因天气太糟,没有客人上门,玉丰楼就开了他们这一桌。俩人也不吃菜,一口口抿着酒。
“什么时辰?”靳岄问。
“已经开始了。”章漠只简单一答,“你认为你与乐泰这一番布置中,最大的变数是什么?”
靳岄思索良久,默默摇头。他无法预计什么是变数,只盼宫中行动的几方人能灵机应变。他最期盼的,是明夜堂的人不要受到分毫损伤。
按照以往惯例,每日午膳前皇后总会到太后的慈宣殿问好,并陪太后一同用膳。但今日谨太妃在慈宣殿等了许久,不见新容出现。
“怎的不见圣人?”谨太妃笑问,“我还专门备了给她的点心,是她家乡最出名的师傅做的。”
“新容今日不来。”太后掩嘴打了个呵欠,雨天令人疲乏,言辞无聊的谨太妃更是令她昏昏欲睡,“她如今有孕,身子沉重,这几日雨水太大,我便免了她这些礼节。有什么好吃好用的,一会儿命人送到她那边去便是。”
谨太妃心头一惊,干笑道:“原来如此。”
太后看她:“你找新容有事?”
谨太妃说没有,太后与她又干坐了一阵子,起身称累,下了逐客令。谨太妃起身,一脸踟蹰:“太后……”
太后叹气:“早看出你有事要说。”
谨太妃指着身后那年幼的宫女:“她前几日在宫里看到了一些事情,和后宫嫔妃相关。”
她言辞闪烁,身后少女又一次惊慌跪下,太后左看右看,摒退众人,带几分不耐烦:“说吧。”
殿内只剩三人,那少女忽然抬起头来。太后撞上她的眼神,登时一震。还未反应过来,那少女忽然从地上窜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到她身边,一只铁爪似的手箍紧了她的脖子,另一手按住她的额头。这是个随时可以拧断她颈骨的姿势。
太后登时色变,却又不敢出声呼喊。这少女身手极其了得,她怕自己还未喊出一句话已遭不测。但她毕竟在后宫呆了多年,机变迅速,右手飞快一扫,拂落桌上茶杯。
茶杯落地前一瞬,太后忽然整个人往前扑倒——是少女拖着她脑袋跨出一步,茶杯险险落在少女足尖,没有一丝声音,太后被她拖得登时跪倒在地,却又被少女手肘一顶其腰,轻轻卸力,膝盖落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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