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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 (凉蝉)


  岳莲楼给靳岄拆开刚打的辫子,靳岄一动不动,任他胡闹。
  “没结识几个朋友么?”岳莲楼随口说,“烨台与你年纪相仿的孩子也不少。”
  靳岄刚想否认,脑海中却扑棱棱跃出一张脸。贺兰砜骑在马上,略略低头,驰望原的雪衬得他肤色如蜜,双目明亮,似含了一潭碧水。
  “……有一个。”靳岄道,“他是高辛人与大瑀人的孩子,一直在烨台生活。他对我不错。”
  岳莲楼:“那便利用他。”
  靳岄:“……”
  岳莲楼拍拍他脸:“你现在首要任务是找到白霓,回到大瑀,不是交朋友,对不对?”
  靳岄:“……我不愿意伤他。”
  岳莲楼:“这有什么伤他的。你与他交好,与他做朋友,你会得到帮助,他心里也高兴。分别时坦荡挥手,只要他不知道你存着什么心思,怎么算伤他?”
  靳岄心里仍旧不痛快。他此时想起,贺兰砜和他辞别时曾塞给他一把小刀,他放进了怀中。但此时衣内空空,小刀不翼而飞。
  他一下站起:“你看到我身上的小刀了么?”
  岳莲楼摇头。靳岄有些慌了:他不能丢掉贺兰砜给他的小刀。那是贺兰砜的东西,等再见到贺兰砜的时候,他得还给他。
  靳岄扑进了峡谷之中。积雪深重,他已经辨认不出方才摔下来是那个方位,只能胡乱在雪中翻找。
  “丢了什么?”岳莲楼走进雪地里,笑道,“我帮你。”
  此时风雪正盛,但满天雪花没有一片能落在他身上,它们总在距离他身体寸许位置便消融成蒙蒙雾气。一时间,岳莲楼仿佛被轻雾笼罩,仿似一位雪尘中的飘然仙人。
  靳岄震惊地看着他的双足。
  岳莲楼是赤足踏入雪地的。但凡是他双足踩踏过的地方,积雪融化,露出了底下枯黄色的衰草。
  “……化春六变。”靳岄低声道,“你是明夜堂的人。”
  “所以你现在相信我了么?”岳莲楼在他身前蹲下,笑着问。
  靳岄心里原本对他还有七八分戒备与怀疑,霎时间荡然无存。明夜堂与靳明照渊源极深,他现在完全明白母亲为何要赶在离开梁京之前面见岳莲楼——他是明夜堂的人,而明夜堂是天地间最不可能伤害靳家骨血的江湖帮派。
  岳莲楼观察他神色,微微张开双臂,等待着预想中的惊喜与拥抱,但靳岄一把推开他,拨开他脚边积雪,捡起一把小刀。
  小刀不过七八寸长度,用粗糙熊皮刀鞘包裹,平平无奇;刀柄上倒是镶嵌着几颗金珠,岳莲楼粗粗一看,认不出来历。
  靳岄珍而重之将它收在怀里,紧紧攥着不松手。
  ***
  “靳岄究竟是你的奴隶,还是朋友?”浑答儿忽然回头问了贺兰砜一个问题,“你对女将军和车队这么感兴趣,难道还要帮他找么?”
  贺兰砜不想应他,举步轻跳,跃上一块石头。他们已经落后了。不远处,猎熊队已经找到了黑熊冬眠的巢穴。
  巢穴里留下了两头黑熊宿眠的痕迹,还有一些人类的衣物和骨头。
  “熊吃过人,就成了魔鬼。”阿苦剌将这些骨头收拢起来,队中有长者跪在洞口,用酒液在地上画出复杂的咒痕,口中念念有词。
  这里曾住过两头黑熊,它们吃过惊醒他们的猎人,至今还在森林中游荡。阿苦剌杀死了一头,还剩一头。
  “收拾好之后先回去。”阿苦剌下命令,“熊受了伤,暂时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贺兰砜和浑答儿也帮忙收拾,两人在洞里发现了斧子、弓箭等武器,都是烨台猎人的。浑答儿低低斥骂,贺兰砜却从石头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截沾满血迹的断箭。
  他扯出断箭,发现断箭后还缠着一段衣料。
  浑答儿看见了那截断箭,凑过来拎起,皱眉道:“猎熊时只带弓箭怎么行……”
  他忽然不吭声了,迅速把剑递给贺兰砜。
  贺兰砜把沾血的衣料藏入怀中。
  “这支箭,是那个女将军的,我认得。”浑答儿对那根曾击败过自己的木箭印象深刻,他转动角度,让贺兰砜看箭镝上一片云纹,“阿爸说,这是大瑀莽云骑的配箭。”
  贺兰砜夺过断箭,低声道:“回去之后别告诉其他人。”
  浑答儿回头看了眼阿苦剌等人,没人注意他俩的小动作:“你要干什么?”
  贺兰砜把断箭和衣料收了起来。断箭是白霓的,衣料是大瑀士兵的,他全都认得。
  他要把这些带回去,交给靳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贺兰砜和靳岄第一回 坦白聊天啦,大家期待的秘密基地终于发挥作用(OK手势


第10章 过年(捉虫)
  贺兰砜回到烨台,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靳岄。
  靳岄和阮不奇都在他的毡帐里,卓卓抱住阮不奇絮絮叨叨说话。阮不奇整个人被冻得脸色青白。贺兰砜看她一眼,立刻望靳岄。
  靳岄坐在毡帐角落,手里还抱着贺兰金英的佩剑。他比阮不奇更加狼狈,浑身湿透,因坐在火盆旁,长发不停淌下湿漉漉的冰水。贺兰砜摘下头上帽子,想了想,抓起帕子扔给靳岄。但刚靠近靳岄他便觉得不对,靳岄身上温度不正常。
  “你病了?”贺兰砜蹲在他面前,发现他衣内鞋内全是冰雪,“……你又逃跑?”
  靳岄不回答,贺兰砜大着胆子去摸他额头,果真入手滚烫。
  贺兰砜收拾出一张小床让靳岄躺下,卓卓和阮不奇打了热水给靳岄擦脸。靳岄闭了眼,隐隐听见贺兰砜压低声音跟卓卓和阮不奇说话。
  靳岄想起与岳莲楼告别时的一番话。
  临别时,靳岄告诉岳莲楼,贺兰金英试图通过贺兰砜从自己这儿获取梁京地图。他在贺兰砜询问的瞬间便知事情有不妥,于是连夜画了张假的给他。
  那地图几可乱真。他将东城部分街道移到西城,南北城门画得互不相通,内城八门画对了,但街道走向完全是错的,皇宫内部更是挪移乾坤,将重要的几处大殿换了位置与名称。
  除非对梁京地图了然于心,否则贺兰金英难以分辨真假。
  岳莲楼:“我在北都见过贺兰金英。这个人不简单。你确定他不知道地图真假?”
  靳岄一愣。他并不确定。
  但岳莲楼这样一问,他自然觉得假地图有诸多漏洞,登时紧张起来。
  “最重要的是,既然要从你手里得到地图,为何还对你如此优待?”岳莲楼对这一点迷惑不解。
  靳岄现在觉得自己当奴隶是委屈,是受了屈辱,但北戎撕毁萍洲盟,他还能保住一条命,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马儿跑了,岳莲楼让他俩骑着巨鹿回烨台,自己则在鹿前步行开道。靳岄问他这鹿是怎么回事,他笑称是朋友的坐骑。鹿神是高辛族的神灵,靳岄顿时又有些怀疑:“你跟贺兰金英是什么交情?”
  “互相看不顺眼的交情。你放心,这可不是他的鹿。北都的高辛人不少,”岳莲楼笑道,“有机会我介绍你和这鹿的主人认识。”
  贺兰金英是靳岄在烨台所遇之人中最无法捉摸的一个,与岳莲楼的相遇并不能令靳岄轻松,许多事情他不敢想,强迫自己保持麻木。
  夜里靳岄发起高烧。贺兰砜让两个女孩休息,自己陪着靳岄,偶尔摸他额头,很轻地叹气。
  靳岄昏沉沉躺在小床上,先前被压抑在心里的许多事情统统翻了起来。他睡不着,也不敢哭,只能在贺兰砜离去的时候,把被子盖到头顶,咬着手指悄悄流泪。
  梁京是必须要回去的,白霓和母亲也必须得找。姐夫是莽云骑将领,姐姐随他出征,一直在封狐城居住,只要封狐城不破,姐姐就不会有事。岳莲楼说全族人都发配列星江以北,又说船只翻覆,但未必所有人都罹难,他还得去列星江寻。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可能靠自己逃离烨台。他要找白霓,而唯一能帮上忙的,是贺兰砜。
  ***
  醒来时天色半亮,大雪已经停了。靳岄只知道半夜里贺兰砜给他灌下一碗药,他浩浩出了一场热汗,病已经大好。毡帐颇大,用屏风隔开几个空间。屏风上描绘着大瑀风光,骨木陈旧,不是时新的东西。
  靳岄静静看着那屏风,画上绘制高山长河,几羽飞鸟,与此时此地格格不入。这应当是贺兰砜父亲为瞽姬准备的,可瞽姬根本不可能看得到这些。
  靳岄只觉得心头有一些复杂翻涌的情绪,令他目酸。
  靳岄起身披上狐裘,阮不奇忽然醒了,他忙摆手示意她继续睡觉。才走出毡帐,便见贺兰砜骑马行来。
  “你好了么?”见到靳岄,他立刻跳下马。
  “好了。”靳岄声音沙哑,他有点儿怕贺兰砜问自己和阮不奇去过哪里。
  贺兰砜又伸手去摸他额头,飞快一触即缩。确认靳岄已经退烧,他摘下脑袋上崭新的狼皮帽让靳岄戴上,随即跨上马,对靳岄伸出手:“上马。”
  靳岄忙装作犹豫:“我不懂骑……”
  “别骗我。”贺兰砜盯着他,“我知道你懂,而且骑得很好。”
  靳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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