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好像睡了很久,不知是什么温热软绵的事物在额头轻触了一下。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床帐,丝丝缕缕的龙涎香在呼吸间被吸入肺腑,耳边传来惊喜的声音。
“你醒了!”
钟离谋偏过头,楚昭正坐在他的旁边,神色淡漠的看着他,好似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陛下,我怎么在这里?”
楚昭淡声道:“落水之后你着了凉,朕就把你安置在承欢殿的偏房了。”
没想到身体竟然大不如前,这么容易生病。钟离谋有些感慨,但是不动声色道:“陛下,还是让臣回相思殿吧,在这里免得打扰到陛下。”
“不打扰。”楚昭眼睛微垂,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里的情绪,“你是为了救朕才被拖下水,说来也是朕的错,在你的病好之前,就住在这里。”
钟离谋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陛下,张相让您专心朝政,臣在这里恐打扰陛下处理政事,且说长乐也不在这里,臣一向习惯他伺候,还是回相思殿让长乐照顾臣,省了不少麻烦。”
楚昭抬眼看钟离谋,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十分淡漠,嘴巴动了几下还是没说一句话。
钟离谋也不说话,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
还是站在一旁的王德全先开口了,仍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他的笑让钟离谋感到不舒服,说的话也没那么好听了。
“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咱家看有哪个胆大包天的东西敢拦着您,敢拒绝您。还有公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皇上好心留你,那可是天大的恩典,后宫中多少妃子梦寐以求的,公子这样推三阻四的终归不好,公子你说呢?”
钟离谋心里一紧,看向王德全。这个太监可不简单,刚才在小亭子里,他是可以抓住楚昭并将人拉上来的,但是背后却被人推了一把才跌入水中,被推时他仓皇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有王德全拢袖而立,再无他人。
他不知王德全为何要推他下水,而且他的这番话明显是在敲打自己,提醒他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不知规矩。
楚昭蹙着眉,那双眼睛里彻底染上不耐和厌烦,“那就由朕做主,在你病好之前就住在承欢殿。王德全,把长乐召来伺候钟离谋。朕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走了,你好好保养身体。”
钟离谋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恭送皇上。”
他是不想住在承欢殿的,离楚昭那么近,真的是危险至极。常言伴君如伴虎,若是在相思殿,楚昭就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找他,现在可好,就在人家眼皮底下生活,日后要是有什么差池必定不会轻饶他。
第9章 唯有往昔可回首(一)
只钟离谋不懂,为何楚昭坚持要他留在承欢殿,王德全的行为更是古怪,在小亭子里他明明是救楚昭的善举,却被推下水,是不让他救人还是另有所图?
可是只要把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联系起来,就可以发现王德全和楚昭所说所做有一个明显的目的,那就是让他留在承欢殿,更具体一点那就是留在楚昭身边。只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思?
钟离谋想得头疼,本就受了风寒,身子更是不舒服,懒得去想楚昭的真实意图所在,迷迷糊糊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屋子里点上了两盏宫灯,影影绰绰可以照见不远处的书案上正俯着一个身影,昏黄的烛火拉大了那人侧面的影子,长眉挺鼻,睫毛纤长卷曲,嘴唇红润,漂亮的侧面只在墙上投下好大一块模糊变形阴影,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一瞬间,钟离谋突然想到了桓文君跟他说的,他和楚昭的私人恩怨。应该不止是抢了他心爱的姑娘,回忆如同抽丝剥茧,只要找出了线头就能发现更多的东西,原来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回忆被挖掘出来,他才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有更甚的是他做了过分的无礼之举。
那应该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是钟离家最得意的幺儿,楚昭应该还是闾国的质子。一个是受尽恩宠,家室显赫的世家子弟,一个是孑然一身,落魄寒酸的雍国质子,按理说两人应当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因为一次灯会,才两人的命运才有所接触。
闾国一年一度的灯会是最热闹的,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这一天都会出来走街串巷,相约着一起去街上看灯会,凑热闹。其实灯会不见得有多好,人又多,街上熙熙攘攘行动不便,还容易被盗窃钱袋,闾国人之所以看重这个灯会,一个是历年来的传统,还有一个原因是这一天热闹至极,互表心意的好日子。
当年钟离谋十九岁,可谓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自小因为身份显赫,又生的一副好皮囊,才学知识也颇得当时的名士所赞誉,在闾国一众少年周围算是众星捧月的对象。那时的他结交了都城中许多纨绔子弟,跟着他们出入秦馆逛勾栏院,踏马郊游喝酒玩乐,好不逍遥自在。
夜幕慢慢降临,城中的灯会也就开始了,每家店铺门口都挂上漂亮的红色灯笼,有些人家的灯笼上面甚至画了各种精美的画像。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牛郎织女......这些用笔墨勾勒出来的图像铺展在一层薄薄的纱布上,透着里面的红烛,光亮朦胧,隐隐约约好似一幅雾里看花的水墨图,为那些店铺门前增添了几分趣味。
不止店铺门前,一些小摊贩上也挂着灯笼,不过简陋些。出来游玩的人几乎人人手里都捧着一盏小灯,莲花灯,兔子灯,橘子灯等等,小而精致,就算是最次等的,手里的那盏小灯也会用最好的材料制成最好看的模样。因为灯会不仅仅是灯会而已,还有另一层含义,在这一天,要是碰上钟仪的女子或是男子,可将手里的灯赠与给那人,以表心意,而接灯那个人无论如何都要收下,即使是面对不喜欢的人。一盏小灯暗含了无数的心思,怎能简陋?
话虽如此,但是那些赠灯的大部分是相识已久互生暗恋的男女,亦或是为博佳人一笑的公子,赠灯也只不过是为了那层欲破不破的暧昧。
小小的街道挤满了人,小姑娘们三五成群结对在一起,拿着自己的灯,脸上含羞带怯,朦朦胧胧的灯光洒下来更添几分娇艳。若是碰上自己爱慕已久的男子便被同伴推推搡搡的去给男子送灯,男子接受后引来一阵娇笑,姑娘就和男子一起去别处赏灯,回来后必定会被同伴取笑。
男子就要磊落大方的多,看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强硬的把手里的塞给对方,看到姑娘羞的通红的脸,后知后觉的感到不好意思,还没说话脸就红了大半,然后鼓起勇气,牵着心爱的姑娘的手,偷偷躲到无人的阴影里说悄悄话。
灯会,不仅是热闹,还有无数的说不明道不破的情愫得以重现天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契机。
每年灯会,钟离谋都会受到许多灯。如假似真的荷花灯,雪白可爱的兔子灯,华丽繁复的无骨灯等等,那些灯有来自富家小姐的,朝臣女儿的,平民百姓的女子也有。他一向来者不拒,眉眼带笑的接受,交给身后的小厮,和同行的玩伴走一走,逛一逛,去都城中最大的谪仙楼喝酒。
一路走来,总有女子给钟离谋送灯,他的同伴免不了酸他几句。
“我们钟离公子可真是有魅力,上至黄发妇人,下至垂髫小儿,哪个不喜欢钟离公子?我看百花阁里的花魁都不及钟离公子,珠玉在前,就显得我们不够看了,你说这叫我们以后怎么讨媳妇。”
钟离谋生的确实好看,剑眉下面一双狭长深邃的桃花眼,眼睫纤长,偏生那眼珠是北戎人那般的琥珀色,低眸抬眼,勾唇浅笑,右边嘴角一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那叫一个唇红齿白,风流倜傥,能吸引不少目光。
他也不生气,摇着扇子风度翩翩,“李兄,你这话可就没有道理了,以后你讨不来媳妇可怪不得我,要怪只能怪你父母没给你生一副好皮囊,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这张嘴可真是得理不饶人。”调笑的人笑骂道:“你们看看,他着实讨打。谪仙楼请客吃饭你是跑不掉了,必需狠狠宰你一笔,方能让我们出一口恶气,谁让你生的如此好看,抢走了许多姑娘。”
钟离谋哈哈大笑,“好,我请客就请客,你们要吃什么账就算在某身上。”
原先是去谪仙楼吃喝玩乐,谁知在酒楼门口碰见了钟离谋的煞星——清欢郡主。
第10章 唯有往昔可回首(二)
清欢郡主是驻守在西南的靖王爷之女,靖王爷桓文君的皇叔,清欢郡主可以说桓文君的堂姐了。她大胆泼辣,性子豪爽,还会拳脚功夫,听闻在西南曾偷偷潜入军中跟着靖王爷一起去剿匪。
事后靖王爷得知,出了一身冷汗,觉得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应该拿着在家做些女红,弹琴画画,怎么着也不该上阵剿匪,打打杀杀,这样怎么嫁的出去。于是一思量,就把清欢郡主送往都城熏陶一下,希望她能如都城里的女子,稍微收敛一点脾气,学点大家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