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钟离谋觉得当年年少轻狂,如此这般欺负一个青涩弱小的质子,自实在是羞愧万分,楚昭想要报复他也是情有可原,这怪不得他,还是自己当年胡闹的过分了。
烛火颤动了一下,楚昭转头看见他,“你醒了,起来用膳吧。”
殿内又多点了几盏红烛,宫女太监鱼贯而入,端着菜肴摆在桌子上。不大的桌子上摆满了菜,还都是钟离谋喜欢的,口味清淡,有淡淡的草药味道,应该是药膳了。长乐也来了,低眉顺眼的站在他旁边,随时伺候。
桌子上就两个人,没有人说话,只有碗筷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及咀嚼的声响。
钟离谋正想着刚刚回忆起的一切,碗里多了一筷鱼肉他抬眼看去,楚昭神色自然地拿着筷子,不看他,盯着桌面的菜肴道:“你身子不好,多吃点。”
不知为何,他觉得楚昭是在紧张,跟五六年前给人家姑娘送走马灯时的情况一样,说话时从来不看对方的眼睛,似乎在逃避什么。那时候楚昭年纪轻,掩饰紧张的态度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几年倒是自然多了,可若是联想少年时楚昭,还是可以看出他在紧张的。
这样一联系,钟离谋就想起自从进宫当男宠以来,他跟楚昭也见过很多次,有的时候楚昭就是这样,说话不看他的眼睛。那时候他以为是不屑和傲慢,现在看来,恐怕是在掩饰紧张。他的心一下子软了,明明是自己当初有愧于他,虽说现如今他担着一个男宠的名号,可楚昭也没做些让他难堪的事情,算得上是仁至义尽。反倒是自己,一直防备着对方,处处以叵测的心思猜测小皇帝,显得自己斤斤计较,心胸狭隘了。他笑了下,也夹了一筷子菜给小皇帝,“陛下,您也吃。”
楚昭愣了下,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瞪着,忽而充满了惊喜,眼底盈满笑意,被他很快藏起了起来,“好。”
钟离谋看着他,突然发现小皇帝的快乐也很简单,只要对他好一点就可以了。前段时间自己一直防备着他,楚昭的一举一动对他来说都是危险,可如今看来是他自己想多了。再说,是自己先对不起楚昭,要是真的被报复,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用完膳后楚昭坐了一会儿就走了,钟离谋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出神。这种感觉很奇妙,五六年前那个怯懦内敛的质子,无权无势,鲜少在众人面前出现,是个很容易被人遗忘在角落的人物,哪曾想就是这样看着毫无建树的人一朝登上皇位,连带着本身的气质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若不是还带着写往昔的影子,恐怕他还想不起来这号人。在闾国不知是楚昭隐藏太深,还是他运气够好,阴差阳错下竟然得了这个皇位,不管怎么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上位者能到达那个位置还是有一定的手段的。
“公子。”
耳旁的呼唤声将钟离谋从回忆中拉回来,他偏头看去,长乐欲言又止的看着他,“什么事?”
长乐给他行了一礼,道:“奴才有两句话想提醒公子,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钟离谋点头,“你说吧,我不会怪你。”
“喏。”长乐低眉顺眼道:“公子刚刚和皇上用膳时,给皇上夹菜固然是好事,但还是用公筷较好。”
钟离谋一怔,这才想起来他刚才确实是用自己的筷子给楚昭夹菜的。在塞北待了几年,很多规矩都不在意了,在那种地方首先是要保命,时刻警惕北戎人来犯,自是不能将京都中那些生活习惯带过去,时间一长这些基本礼节就忘了。自己刚才失礼的行为似乎没有遭到楚昭的反感,对方好像混不在意。
长乐继续道:“皇上虽然钟爱公子,只是那些礼节还是要注意。雍国重礼,特别皇上是九五至尊,更要注意,刚才那番行为若是被有心人发现,禀告给张相,恐会给公子遭来祸端,无论如何还请公子留心。”
“我知道了。”钟离谋用目光审视着长乐,这个小太监如此细心提醒,怕是另有目的。他一人在雍国,并没有什么好友可助,很多事情可谓是磕磕绊绊。这个长乐也只是临时侍奉他,两人才相处几月,感情根本不深厚,平时小太监只对自己的衣食住行颇多照顾,再多的一句话也不会说,像今日这般提醒之前根本没有过,他没有理由这么帮自己。
第14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二)
“长乐。”钟离谋盯着那个佝偻的消瘦后背问道:“你是否还有话要对我要说?”
长乐愕然,抬头看他,又马上低下去,喃喃道:“奴才没有。”
钟离谋摸索了下手指,漫不经心道:“你真的没有话说?现在我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若是你现在不说,以后可就没有了,要知道机会只有一次。”
长乐深犹豫了好一会儿,咬了咬嘴唇,抬头颤声道:“公子,奴才想让您帮我个忙。”
钟离谋没有允诺他,抬了抬下巴道:“你先说需要我帮你什么。”
长乐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奴才想请您让我一直伺候在您身边,不管什么人向您要我,还望公子不要答应。”
钟离谋一下子了然,“你说的是张相吧。”
长乐低着头道:“不管是不是张相,还望公子允诺奴才。”
“这个......”钟离谋顿了下,说道:“如果张相要带你走,我觉得我没有那个能力阻拦他。张相是三朝元老,就连皇上也要忍让三分,我目前只是个寄人篱下的雍国男宠,无权无势,怎能与张相抗衡,你高估我了。”
这个是实话,他的确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保住长乐,毕竟能力就在那里,他可不敢妄下海口,一口应允,再说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公子可以的。”长乐抬起头目光灼灼道:“皇上这么喜爱公子,到时候只要您在皇上面前说两句,想要保住奴才很容易的。”
皇上喜爱我?钟离谋玩味的挑起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从开始谈话起长乐就说过一次楚昭喜欢他,这是第二次,不知他是从哪里看出来楚昭喜欢自己的,为什么长乐会觉得只要是自己去求情,楚昭就会答应他?他和楚昭有些旧怨,可以说他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楚昭怎么可能喜欢他。
“我与皇上曾经有点恩怨,恐怕不是你所看到的他钟意于我,可能是你弄错了。”
长乐讶异的看着他,摇了摇头,“不会弄错的,皇上他......”
说到这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挑起了一个新的话题,“公子,不论如何您相信我,只要您向皇上求情,您一定能帮我,而且奴才也不会让公子白费心的。”
钟离谋没说话,目光淡淡的看着他,等待他的说辞。
长乐的目光带着决绝和孤注一掷的勇气,“从今以后,奴才和公子就是一体的,我就是公子的狗。在这宫城中,公子有什么不方便打听的事可以派奴才去,只要是您想知道的,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说给您听,并且发誓,绝对不会背叛您,忠心不二!”
钟离谋目光一凛,心下叹道此人不简单。看着年纪轻轻却能一击即中他的心思,给予诱人的条件与之交易。他现在孤身一人,最缺的就是能帮他在宫中站稳脚跟的助手,只有他一人行动不便,想要了解雍国的一些事情难免要束手束脚,还要提防楚昭,不花时间是难以做到的。人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要想能够长久的活下去,必定要知道得当地的一些情况。但是他若是亲自去打探,身份就很尴尬了,一个闾国人到处探听雍国的消息很容易让人怀疑细作的身份,那真的是百口莫辩,即使他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可是,长乐要与他交易,不知这个小太监底牌有多少。“你想让我帮你,可以,但是你得让我知道你的一些事情,没有把柄我可不放心,否则让我怎么相信你。”
长乐瞪大了眼睛看他,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钟离谋不急,慢条斯理道:“长乐,要我相信你很简单,就看你对我的信任有多少了。”
长乐埋下头,藏在衣袖里的手慢慢握成一个拳头,当他再次抬起头来,带着坦荡坚定的神色。
“奴才本名不叫长乐,而叫崔遇之,是南淮崔氏的一个旁支。”
南淮崔氏,那来路的确不容小觑。雍国虽是楚昭为皇,统治四方,但是国中三大世族若是联合起来,楚昭也不能奈他们何。
余浙苏氏,百夏张氏,南淮崔氏,这三个世族一个在官场混的风声水起,一个在民间威望极高,一个在商场上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暴利生意。苏氏一族常年混迹于官场,很多世族子弟都在朝中谋有官职,但在楚曜当政期间,苏氏一族太过猖獗,不把年少的皇帝放在眼里,并且还有贪污贿赂等恶习,于是楚曜和张文清来了一次大清洗,此后才在苏氏手里拿走了大部分政权,苏氏一族落魄许多。但是苏氏一族在朝中也有威望高的,那些都是随着先帝共生死的元老,长年为官的根基在那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要完全根除是不可能,好在经历过敲打之后苏氏以后收敛许多,尽量在朝中低调不惹祸端。
楚曜之所以能清洗苏氏,张文清功不可没,而张文清代表的就是百夏张氏。张氏一族很低调,兢兢业业,人才辈出。为官者不多,大多是在民间做行善积德的好事,行商者有,务农者有,为官者也有,无论是在民间,商业还是官场都有他们的身影,在民间的声望可与皇帝相比。张氏一族奉行“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原则,国强则帮,国弱则隐,一直是中立位置,不随意站队,张氏才能长久的兴盛下去。张文清就是张氏一族中最出色的后辈,能入官场肯定少不了他背后庞大的张氏一族支持,这也是先皇选择张文清为相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