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虽能暂缓双生花的毒效,一旦失去药力,得来的反噬便较之前重两倍三倍。太子又不是神,血肉之躯,当然受不了。
神官感慨道:“他难道不知道?知道还敢这么做,怕死的不够快吗?”
却是温仪微哑了声音:“他知道的。”
古尔真冷笑一声,没再出声,专心救人。
温仪有些怅然。元霄他应当是知道的。他那么聪明,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可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当是最清楚,能不能救,有没有救,他也一清二楚。温仪先前与他说,要救他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时,元霄想必就已经明白了。要治他这病——必然是有代价的。
不然温仪绝不是这样轻松的态度待他。
但这是元霄所愿吗?不是。他喜欢一个人,就希望那个人好。倘若因为这喜欢,却一定要对方失去点什么,是元霄不愿意的。温仪既然能完好无损从宫中回来,皇帝既然能如此大方允他三日的假,想必他也只有这几日时光,好与温仪厮守。既然如此,倒不如痛痛快快一些,成亲本是极乐事,却要见温仪便如刀绞,留下遗憾么?
不可能的。
他是元家的人,大乾子孙。笑要痛痛快快笑,闹要大大方方闹,生死都不能令他遗憾!
“他真是像极了元家人。对自己够狠,对你也是。”轩辕玄光看了温仪一眼,“如此一来,是死是活,你都忘不了他。”但说来也是有趣,这两个人,都敢将自己性命当筹码,真是一个锅配一个盖,绝配了。
温仪看着床上的人,却只说:“他只是因为没有吃到教训。”
如此胆大妄为,等他身体好后,必然是要挨一顿打。一顿不够,那就两顿。这才能叫太子将先前在青罗江路上与他说的那些‘信任便是该坦白’之类牢牢记在心中,再不会随随便便忘记,又胡作非为。
“好了。”
却是古尔真收回长针,看向温仪:“他的心脉已经护住,你确定你要施行先前的法子?”
温仪简短道:“要。”
他看向轩辕玄光:“我要将他体内的毒引到自己体内,你帮我。帮死了算你的。”
袖着手还在唏嘘的神官:“?”被点名地猝不及防。
他愕然道:“过毒?双生花的毒性连神也救了,你中和两种毒,想死吗?”还有什么叫帮死了算他的,这是不是求人的态度啊!
然而温仪并不再理他了,只问古尔真:“我需要怎么做。”
古尔真道:“躺下,脱衣服,还有从抒摇撤人。”
温国公遵照了前两个指令,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顿了顿,他从容地躺好,方说:“那就看我活不活了。我和太子能活几个,你们的国师和陛下,也就能活几个。”温仪冲古尔真眨眨眼,“相信古尔真殿下的医术,不会令你们抒摇失望的。”
不是——
之前明明没有这个条件,先前温仪不是用情极深地表示自己死也没事吗?他这是又被诓了一次吗!古尔真震惊地一针扎到了薛云身上,薛老太医嗷地就叫了一声,怒目而视!
其实救元霄的法子放在温仪身上,真的不难。怪就怪在他没有事先和元霄说清楚。要论起信任和坦白,这门功课他自己作老师的都没有做好表率,又怎么能够怪学生不听话,不将它记到心里呢?温仪看了看身旁一身红衣的新郎,暗暗道,既然已经拜了堂,往后就是要携手过一生的人,等你醒来,我们再互相检讨罢。
他想到先前在宫中与元帝做的三日之约。
“不过三日而已,陛下也不能成全吗?”
本来怒火冲天的元帝皱起眉头,气焰消了一些:“三日?”
温仪道:“不错。我有法子救他。”
元帝沉吟片刻:“三日后呢?”
“三日后,臣还陛下一个活蹦乱跳的太子。”
“……”
这桩买卖好像不亏,元帝瞥了会低眉顺眼的温仪,心想,原本以为你们有多情比金坚,原来也不过如此。若只是求那么一段时间的安宁,朕倒不是小气的人。能屈能伸,算你温国公识相。他哼了一声:“行。”
此刻温仪亲了亲元霄惨白的脸,心中却在想,我都已经见过家长了,也承受过你的怒气,当然叫你侄孙一个人回来,难道还巴巴跑来一道挨训吗?“可惜你叔公的雷霆之怒,我就不同你一道去承受了。”他微笑着合上眼。
床上两位如过命鸳鸯,神色安然,床前的几人却神色变幻心情复杂。
“……”小神官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见两位太医站着不动,戳破了现有的局面,“温大人的意思是,他可以和太子安然去死去活,不管我们死活了。”但他二位要是真的去死了,这屋子里的人——包括方才所说抒摇的人,好像下场也都不怎么好。
轩辕玄光委婉地提醒:“要再不动手——可就真死了。”
古尔真:“……”他真是欠了这帮人的!
双生花这种毒,在血液中流淌,但不融于血液。它受到一定的引导后便会随着血液流至一处。抒摇多的是奇丹妙药,倒也正好衬了轩辕玄光的心,两个炼药的遇到一起,齐心将那情丝之毒引至元霄掌心——太子手掌那根红线渐渐生出一条红线,愈发鲜明。
但是轩辕玄光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太子能毒能引出,又何必要温仪去化毒?”
古尔真一边拿金针刺入元霄周身大穴,促使乱蹿的毒素不会胡乱冲击筋脉,一边道:“其实这个毒是无法引透的,能解双花毒的,只有双花毒本身。”另一株双花还不算,还非得是同一株,偏巧这一株花的两种毒,一个被元霄吃了,一个因温仪划破的手指,引入了他的血液。若直接拿温仪的血去喂元霄,就如同要元霄去死,实乃剧毒。非得经一个受得住两种毒的人,将这毒化解后,以其血当解药,才能彻底解了这毒。
说到这里,古尔真道:“我也奇怪,你们这位温大人命硬得很么?竟然敢亲身尝试。”
还真是不怕死。
要说到命么——
轩辕玄光想了想他被一剑捅了恢复如初的速度,谨慎道:“还行,应该比你强一点。”
温仪确实不怕死。若他在此异世,连点保障都没有,这买卖也太不划算。可抒摇能有人修道长寿,多他个不老难死之人,有什么奇怪呢?如今他本该在床上梦中,却走在一处迷雾里。他伸出手,那些雾汽就沾染到手掌心上,凉嗖嗖的直往身体里钻,钻得他心口有些难受。温仪忍住不适,往迷雾的光亮处走去,那里传来汩汩的水流声。
渐渐地树影逐渐清晰起来,温仪眯起眼,前面隐隐绰绰好像有个人影。
奇怪,是梦吗?
温仪只在心中这样想,却并没有上前与之攀谈的心思。他的注意力被那人面前的湖水给吸引了。那是一汪湖泊,干净澄澈,但往里看去——他陡然一惊。
温仪在大乾活了几十年,时光之久远,记忆之模糊,以致于他偶尔会恍惚,或许他曾经二十几年的人生是假的,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而如今的生活才是真的。可是不老不变的容貌,濒死都能痊愈的伤口,无一不在告诉他,不,你不是,你不属于这里。
他这样的人,留在大乾是个好选择,依他的特殊性,若是寻常百姓,怕是讨不着好,唯有握着权势,有一方土地为靠山,才能让他在这里生存下去。于此一说,元帝始终是帮了他一把的。
然而如今,这湖如同一个镜像,温仪从中看到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莫非这湖的另一端,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努力回去的地方?温仪有些迷惑。他回过头去,湖边坐着那人的脸瞬时映入他眼中——与他一个模样。
温仪一惊,往后一退,就要跌入湖水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温4.0版本仪,更新中。
第102章 抉择路口
惊慌之中,温仪手徒劳往前抓去,想要借一个着力点。而那个与他长着一样面容的人,只是闭着眼坐在那里,仿佛是一座雕像,亘古在此,一丝一毫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不,这不怪他,温仪连这人是不是活着的都不知道。
他终于还是跌入了湖中。
这水似乎很轻,轻到能将他托起来。
“……”
但仍然把自己搞湿了的温仪咒骂了一声,他扶住了额头,心想,算了,既然是梦,有多惊悚都不为过。但他倒是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起码温仪觉得自己不自恋。如果一定要梦一个人,他觉得,怎么也该是元霄吧。
他不是在给元霄解毒吗?
这么大的功德,都不能令太子殿下跑进他的梦中好好温存感谢一番。
——不错,温国公暗搓搓地本以为是个春梦的。
天地良心啊。
温仪叹口气,回过身去看那镜花水月一般的车水马龙。
曾经一度温仪满心想要回去,但是后来他渐渐开始迷茫,回去了做什么呢?他原来也只是一个人,回去后,他还有朋友么,还是他熟悉的环境么?可是不回去,他在这个地方做什么,漫长的活着,看着一代代人老去,看着土地被瓜分,沧海又桑田,天地分又合?他又不是神,也没有那个兴趣当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