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陌一瞬间有些想不通,这人费尽心思算计了自己这么久,引导自己帮他寻开启未明宫的钥匙,击溃了承辉王谋反的野心,计划二十余年,终于马上将一切都纳于囊中,为何还是会用他的性命来救自己?这岂不是功亏一篑?
陶陌此人,对他而言到底算是个什么?
就在此时,怀中那人费力地伸出手来,细细地在陶陌脸颊上一抚:“你……没事吧?”那平日清亮的声音在此刻轻的如羽毛拂面,这曾纵横江湖的千面杀手,如今身受神剑重伤,气若游丝,满身染得像是个血人,他使劲睁开双眼,见陶陌没事,这才微微翘起嘴角,长舒一口气:“好、太好了……”
那只手眼看着就要垂下去,却被陶陌攥住。这黑衣剑客双眼泛红,喃喃道:“你为何救我……你之前亲口说是……利用我啊!”
“是你自己说的!下一次见面就是仇人,可你到底做了什么!”
“哈……”白忘言极为勉强地笑了一声,他此时脸色煞白,甚至连嘴唇都在发抖,但他眼中却闪动着流动似得光华:“只要有我在,必会……护你周全。”
这时,他费力地举起手臂,勾住陶陌的肩头,凑到陶陌耳边道:“这、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灭你全族的罪魁祸首,害你颠沛流离的……就是承辉王……”
“我大概……也就只能到这里了……”这番话似乎耗尽了白忘言最后的力气,他垂下眼帘,瘫倒在陶陌怀里,那只被陶陌握住的手,是再也不动了。
将白忘言的身子轻柔地放在地上,滔天怒火在陶陌胸口中汹涌激荡,这黑衣剑客嗔目切齿,死死地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承辉王。
而此时的承辉王全然没有之前那般狂傲,他现在全身抖如筛糠,手中像是攥着救命草似得握着那柄神剑,而那用剑魄所锻造的剑刃上,炽热光华将熄。
就是这柄用剑阁之中抢来的剑魄锻造出的宝剑,不光破开了未明宫前的屏障,仅是用力向前一挥,便将霜月阁雅使打得重伤不治。
陶陌的视线在剑刃上停留一瞬,随即便死死地钉住那握剑之人。那般锋芒毕露的眼神,不光让承辉王吓得魂飞魄散,连同他周围仅存的乌铁卫们都不由得惊得浑身一凛。
“快、快拦住!”
声音骤然被卡在喉咙里,承辉王惊恐地看着那剑光挟着厉风直冲他逼近,竟是动弹不得!
银芒疾驰而来。一时间剑气激荡,狂风呼啸。
顷刻之间,那盛怒的黑衣剑客已是站在承辉王面前,手中长剑猛地向前一刺!
一剑,却不见血。
陶陌只觉得灼华剑尖像是刺进了什么柔韧的东西上,剑锋凝聚的内力瞬间被化解开来!而被灼华剑所刺的承辉王,却是被剑中内力所震得连退数步,跌倒在地,这王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费劲地抬起手来,在胸口胡乱摸索着,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没有被一剑刺死,大惊之下,竟是狂喜。
“哈哈哈哈哈!本王命不该绝啊!”承辉王欣喜地摸着护在自己身上的软甲,疯狂地大笑起来,“这乌横鳞甲果然有用!哈哈哈!废物,快扶本王起来!”
旁边被剑气冲撞跌倒的乌铁卫们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将这大难不死的三王爷扶住,紧张地看着陶陌,但方才那股死灰般的眼神荡然无存!
方才那凌厉的一剑,竟是在唬人!甚至连王爷的鳞甲都没有刺透!
陶陌震惊了,自己这倾尽一切怒火铸成的一剑,竟是无法伤及仇人半分!方才那剑锋犹如刺上了极为柔韧的网,量灼华剑锋锐无比,竟是刺不透那护在承辉王身上的“乌横鳞甲”?
“雅使已经被本王处决了,就剩下这么一个耍剑的猴子!”侥幸捡回一条命,承辉王心中大喜,他赶紧冲自己的部下怒喊道:“就剩他一个了,还不快杀了他!”这嘶吼声过于激烈,承辉王又是费劲地咳嗽起来。
雅使已死,这黑衣剑客斩杀魏嵩时便已用尽力气,如今是强弩之末。乌铁卫们一见他根本无法杀死承辉王,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冲上去,想要拿了这黑衣剑客的项上人头。
可就在他们冲上来的一瞬间,竟是忽然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这黑衣剑客的眼神变了,若是方才还能说是怒火冲烧,如今却只剩下一捧死灰。
是燃尽一切剩下的灰烬。
就在他们愣住的一瞬间,那漆黑长剑已是骤然而至,化为锋锐的银弧,紧接着,鲜血从乌铁甲的缝隙之中喷薄而出。但谁也看不到乌铁卫们脸上惊恐的神色,那面甲后的惊惧神情早已随着头跌落在地。
方才大难不死的狂喜重新化为深深的恐惧,承辉王倒吸一口凉气,攥着宝剑的手心满是汗水。他看着自己的护卫们在剑下化为一朵朵血花,而鲜红洒在黑衣上,却是看不到半分血色,只有当那剑刃划过时,才能看到其上飘洒的鲜红。
犹若饮血。
“全是废物,废物!”承辉王怒吼着,他高举起手中宝剑,奋力地向那步步逼近的陶陌挥去。宝剑破空,发出嗡鸣,剑刃上凝聚的光芒劈在未明宫前,竟是生生将那长桥斩断!剑光撞上洞顶的石乳,震得那些石锥猛地下落,一时间,竟是引得地下摇晃不止。石锥跌落,银白的天河水激荡,有脚下不慎的乌铁卫跌入天河水中,瞬间被银浆吞没。
眼见那华光劈来,陶陌却仿佛早已置生死与度外,仅是毫不在意的侧身一闪,紧接着,手中灼华迎刃而上。
他早已不怕死了。
不知为何,在白忘言死前,他甚至还在怀疑此人对自己的感情,可真当白忘言死后,他反而由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说是哀痛欲绝,却又不然。就像是本被这人浇灌出生机的贫瘠大地,却又被一把火烧尽,所有萌出的嫩芽全部化为飞灰,空落落的。若是没有遇见过此人,或许不会知道失去的苦痛,但相比失去,却更怕从未拥有。
忽然,陶陌攥着剑,只觉得内力顺着剑柄流淌进了剑身之中。灼华剑忽是颤动不已,剑锋绽出从未见过的华光,他只觉得自己就是剑,而剑就是自己。
有无相生。
这才是无心剑意的精髓所在。
“铛!”
两道刺眼华光骤然相撞,灼华剑锋竟是迎上了剑魄所铸宝剑,一时间,狂风呼啸,剑刃惊鸣,天河水骤起波澜!陶陌手中的灼华剑锋芒大盛,他手腕微一转,那剑魄宝剑竟是被灼华剑的华光压制一头,紧接着,骤然断裂!
还未轮到承辉王大惊,陶陌一步逼近到他身前,剑锋直指他的咽喉!可承辉王危急之间竟是来了蛮力,他使劲一挥手中断剑,眼看着就要将陶陌的剑锋打偏!就在此时,另一柄利刃忽然从承辉王身侧刺来!
灼华剑顿时没入承辉王的咽喉!而那藏于扇中的细刃猛地刺入承辉王的肩膀,令他最后的垂死挣扎未能奏效……
血猛地喷出来,这飞扬跋扈的三王爷被两柄利刃齐齐刺中,眼睛骤然瞪大,身子不住地抽了一阵,终于是咽了气。
大仇得报,陶陌却只觉得心中极为平静,他叹了口气,将自己的爱剑从那仇人的尸身中猛地拔出来。紧接着,他的视线飘到了那浑身是血的人身上。
一身白衣早已染成红色,白发凌乱,混着血污贴在脸上,那“本已死了”的人吃力地将白扇抽出,感觉到了陶陌的视线,这人扬起头来,冲陶陌笑了笑。
一双桃花眼弯成新月。
“你没死。”陶陌的语气极为平静,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极为狼狈的白忘言,面无表情。
“我可不能死,”白忘言费劲地站起来,他方才受了重伤,胸口被剑划出长长一道伤口,而手中白扇一展,骤然露出一道长长的裂缝。他晃着扇子强笑道:“天山冰蚕扇救了我一命,‘寒玉心经’勉强护住心脉,好歹是站住了……我可不能死。”他又重复了一遍,认真道:“我还有好多的话没跟你说。”
陶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被火烧尽的荒地中,又渐渐萌发出新芽。
第163章 未明宫中
方才被冲霄剑气波及,洞顶上方石乳纷纷落下,坠进汹涌的天河水之中。未明宫上的那块牌匾忽然猛烈晃动起来,紧接着,脚下地面也骤然裂开大口,那道狰狞的裂痕一直延伸到了承辉王尸身下,银浆从缝隙之中张开大口,瞬间将流出黑血的尸身吞噬。
链接着地上通道与未明宫的桥梁,早已没入奔腾的天河水之中,那银河似得水浆不断地向上涌来,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岸边铺设的石板终于是不堪重负,桥前的那两只石兽顿时向后跌进了水波之中,瞬间消失了踪影。
见此情况,白忘言道了一声:“糟糕。”他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把拽住陶陌的手腕,牟足力气带着他向未明宫大门前踉跄跑过去。那早已立在门前琢磨着密钥的“岳雅言”闻声转过头来,这一向他二人跑来的方向望去,顿时满脸惊恐:“坏了,这里要塌!”
白忘言垂眼看他手中紧攥的桃花扣,又是仰起头望了望那扇纹丝不动的大门,颦眉道:“没时间了,快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