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冬成点点头:“回到暨郡,第二次病情反复且又加重时,是第十四日。”
纤荨记得,就是那一日,牧白独自在练武场,将她挡在了丝帕之外。“今日,是第二十一日,殿下的伤,再次加重了?”她紧了紧手中的小手炉,甚至没有发觉,那手炉早已冷了。
“是。”裴冬成语气中带了疑惑和疲惫,“微臣本只是猜测,是以今日一早,天色普亮,便守在大帐之外,殿下醒转后唤人,微臣求见请脉,便看到……”
“看到什么?”纤荨的声音有些摇晃。
裴冬成望她一眼,终是摇了摇头,“微臣答应过殿下。”
他不说,与说了,已无异。
纤荨不再问,定了定神,才缓缓道:“莫要让她知晓,我来问过你。”
裴冬成低下眉目,躬身答是。
纤荨走到营帐门边,又略转回身,轻问道:“裴大人,若是此毒无解,最终会如何?”
“微臣,实在不知。”裴冬成叹息道:“但就现今来看,必是不伤性命的。”
“不伤性命。便好。”纤荨言罢,推开帘幕,门外一缕光,穿破云层,落在眉睫上。
沈岚回到赤翼军营寨时没看到他哥,遇着沈佑棠,才晓得沈岩领着护卫队,到城中保护睿王妃去了。
一时周牧白从练武场出来,听闻沈岚回营,便传他过去询话。沈佑棠与沈岚一道去了中营,牧白已在营帐中翻着刚送来的军务折子。
沈岚已听佑棠提了周牧白的伤,如今亲眼见着人,还是愣了下。一方素色的丝帕覆在牧白脸上,只露着双眼,许是因着刚从练武场回来,横眉下的那双眼睛沉凝冷漠,还敛出一丝淡薄的凛冽。
只一瞬,沈岚便觉得睿亲王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她更强了,也更凌厉了。
沈佑棠咳了一声,沈岚立即醒过神来,屈膝下跪,将与周牧翼共伐荼族响马的事情则要回了,玄翼军军力数倍于响马,此战毫无悬念。末了又道自己已与宝亲王同回叶郡见了太子,回禀了战事才赶回暨郡,是以迟了几日。
“宝亲王现今仍在叶郡,但再过些时日,便要回京复命,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让他先绕道来暨郡,接了牧笛公主,趁便护送回京。”沈岚拱手道。
周牧白纤长的手指在砚台旁轻敲着桌面,沈佑棠知道这是她遇事思量的习惯。静候了片刻,却听她道:“无事了。你刚回来,先歇息几日。”
沈岚行了礼,退开两步,忽又道:“听副典军说殿下的伤势时时变化难愈,裴太医都拿不定医治之方。”他这话说得毫无前兆,沈佑棠拦都拦不住,忙使了个眼色,沈岚一脸无辜,自顾自的续道:“白墨不是还在营中么?上回闹疫病都是他出主意治好的。卫将军也夸他是民间异士,何不传他来试试?”
周牧白本是皱着眉,听得这般说,脸侧的伤口似乎又痒了起来,她捏了捏拳头,忍着没去挠,才开口道:“既如此,就请他来看看。顺道也请裴太医来,商量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不一会,裴冬成先到了,给周牧白诊脉时,白墨在外侯见,再一会,卫瑾鹏与周牧笛都听闻了消息,一道过了来。幸而中帐宽敞,倒也不觉拥挤。
白墨还未见过周牧白的伤,只略有耳闻,仿佛是中了什么毒,于性命无碍。
此时几个人都自觉的退开几步,留出最明亮的地方。周牧白自己抬起手,将脸上的丝帕扯了下来。
周牧笛当先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双眼一红,“小白哥哥!”她哭道。
颧骨以下,小小的燎泡从伤口往外蔓延,覆盖了左脸下方,一个叠一个,几乎要将那道伤痕遮盖了。最靠近伤口的燎泡大约是最先长出来的,已经显出淡褐色,其它的燎泡还是细密的红色。
“噬情!”白墨盯着那伤,脸上也变了颜色。
众人先是被那片伤痕吓了一跳,忽而听到白墨说出毒伤的名字,又都是一喜,心中有了期待,都直望着他。
“七日损伤,七日毒发,再七日扩散……”白墨眸光有些冷峻,“竟还有人用此恶毒。殿下这伤,少有二十多天了吧?”
“二十七天。”周牧白见她说得明白,心里也有些期盼复紧张。
“那么最多明日,这伤便会越过中线,侵占到右脸。”
“你只说可有解药!!!”周牧笛忍不住跺脚。
“此毒相传是西域一种古老的咒术所用,狠恶异常,早已被明禁,何谈解药。若是在夏天,还可能有法子,现在是隆冬……”白墨摇了摇头。
“白大人此话何意?”裴冬成也急道:“若是要些夏天的药材,我营帐中几乎都备有。”
白墨并不立即作答,反问道:“裴大人看此毒从何物提炼?”
“蟾蜍。”
“是。此毒集蟾蜍背上毒汁加枯藤草草芯反复提炼而成。敢问裴大人,蟾蜍的天敌是何物?枯藤草的天敌又是何物?”
“蟾蜍之毒蛇胆可解。枯藤草……”裴冬成拧着眉道:“鄙人才疏学浅,只听闻是西域之物,实不知其毒性,更不知其疗法。”
“普通蟾蜍之毒用普通蛇胆可解,但这 噬情取的是彩珠蛙之毒液凝结,配枯藤草芯以扩散。需取五色虺之胆,兑七色堇之蕊,方可研磨成药。”白墨攒着眉道:“此时隆冬,莫说蛇虫早已冬眠,便是寻到五色虺,也取不得七色堇。”
“宫中便有七色堇!”周牧笛眼中现了亮色,“我立即派人去取!”
“七色堇乃盛夏之花,非新鲜花蕊不能用。秋冬花木早已凋败,况且暨郡去瑞京,路途遥远。此毒七七四十九日毒性全发,到明日已是二十八日。”他摇了摇头:“裴太医的药已是尽力控制,也只能在寻常时日稍减苦楚,一旦毒性扩散到尽,将覆盖整张面孔,只怕大罗金丹也难挽回。”
“定还有其他法子的!”周牧笛的眼中又蓄了泪,拽着白墨的手臂道:“你再想想。”
白墨略低了头,默不作声。
周牧白修长的手指在袖下握了握拳,脸上不见喜怒,淡淡问道:“毒性全发,会是什么样子?”
白墨的声音沉了下来:“殿下可见过蟾蜍之背。”
“……”
众人皆默然。
周牧白的眼底一抹苦涩剧烈摇晃,却还是极力稳住了声音,缓缓道:“都先下去吧。”顿了顿,再道:“此事,莫要让王妃知晓。”
“小白哥哥……”周牧笛走上前拉着她的手,忍不住哭出声来。
牧白拍拍她手背,示意她先回去,卫瑾鹏亲自送她出了中营,众人只得拱手告退。
“殿下……”沈佑棠独留到最后,深深皱着眉,不知说什么才好。
待沈佑棠退出中营,牧白独自留在帐中,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有人进来点燃烛火,有人进来置下晚膳。月色皎皎,星光依依,一夜过去,她依旧独坐在桌案之后。
晨曦微露时周牧白让人到后营请沈佑棠。
沈佑棠亦是一夜无眠,听到传唤,整了衣装赶去中营,在营中见周牧白沉默不语,也不相扰,只静静的站在堂下。
许久,周牧白叹了口气,轻轻道:“一会,你与我去一趟城中别院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前边是谁说的,要虐一虐,才好看。来来来,烫一壶好酒,咱们再聊聊,想怎么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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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不更文都不好意思了。亲,你种下的地雷喜获丰收,快来收文章啦~~~
第52章 愿你记得
天空中微微扬着雪, 沈纤荨站在廊下, 望着庭院花木凋零。飞雪落到半空, 寂寞消融, 这个冬日,更冷了。
书瑶拿了一件素色软裘披在她身后, 轻声劝道:“主子,外边寒气重, 到暖阁里歇会吧。”
沈纤荨伸手接住半片来不及融化的雪花, 看它在手心化成了水沫, 仿佛谁的眼泪一般。
却是冰凉的。
“二十八日了。”她叹道。
乡野间飞雪愈大,沿途印出马蹄的痕迹。暨郡城门大开, 睿亲王与王府副典军只带着五亲卫, 飞驰而来。
临近新年,城门外熙熙攘攘,周牧白骑在马背上, 绕过等候入城的队伍,一路往别院徐行。将近别院时, 沈佑棠转头看了看她, 素色的丝帕覆在她脸上, 看不清表情,只觉得纷纷扬扬的雪花带着冰冷的水雾,都落在了那一双眼睛里。
别院门前有下马石,几个门吏拥上来,伺候他们下马, 沈佑棠将马辔交给门童,再抬头看周牧白时,却发觉她眼中的水雾都已褪去,只余下冰冷了。
□□小径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仆妇们撒了干盐,拿着簸箕清理。
暖阁里地龙正旺,沈纤荨翻开一卷书,心思却不在书页上。思源沏了参茶过来,见她家小姐坐在窗前出神,便拿眼睛只睃书瑶,书瑶摇了摇头,接过参茶放在纤荨手旁,忽听外边丫头来报,睿亲王来了。纤荨放下书站起身,那书册碰翻了参茶,热滚滚的洒在桌上,书瑶叫了声“主子!”,立时上前两步,纤荨将手一缩,摇头道:“不碍事。”
小丫头已经打起暖阁的帘子,周牧白独自走了进来,看看一屋子的女眷,书瑶和思源看到她脸上的丝帕都楞了下,纤荨在心中暗叹一声,开口道:“都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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