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小丫头送来刚煎好的药汤,纤荨亲手伺候郑暄服了药,再陪她话了几句宫中家常,谈了几句阖州风土,见她困意上来,才悄声退出门去。
锦钰宫的寝殿外有一圈香径回廊,廊中植着一片从异国进贡来的奇花异草,是皇帝特意赐给皇后的。此时炎夏,一个小宫婢拎着花壶绕着围廊给花儿洒水,神态仔细,炙热的阳光落在一丛花瓣上,隐隐泛出七彩的光。
书瑶和思源正站在围廊一旁等候纤荨,见那宫婢小心翼翼,便是水露都怕碰坏了花儿似的。
“那是什么花?真漂亮。”等小宫婢离开,思源走到围廊前,挨着栏杆。
“七色堇。”书瑶也陪她站在栏杆边,“原本是传说中才有的花儿,后来域外尚鄯国国手花匠,历经数载,才栽培出此花。一开始只有两三种颜色,尔后不断交错,最后,才成为我们如今见到的七色堇。”
“……”思源呆呆的望了她好一会,书瑶没听着她答话,目光也从花丛中抬起来,回望着她,一看便失笑道:“你怎么了,这般呆样。”
思源自知失态,忙合上了嘴。过了会又由衷的道:“书瑶姐姐,你真厉害。这么神奇的事情,你竟然也知道。”
“并非我厉害,不过是从前陪殿下来过锦钰宫,我也曾好奇的问过这是什么花,殿下告诉我的。”书瑶笑笑,神情仿佛在回忆,模模糊糊的遥远,“那时她只有十二三岁吧,却已经读过许多书,知晓许多事情了。”
“书瑶……”思源望着她,心绪摇摇晃晃,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些疼,有些难受,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书瑶。
“主子。”书瑶曲了曲膝。
思源回头一看,纤荨从寝殿出来了,身后还跟着璐姑姑。
璐姑姑低声与睿王妃略谈几句,见她点点头,方转身回去。
纤荨直到她进了寝殿,才提步走下阶梯,书瑶和思源已经迎了上去,左右伺候着,却听她吩咐道:“一会儿回府收拾一下,你们俩随我入宫小住。母后凤体违和,皇子公主们大多都不在跟前,我与太子妃要在阶前侍疾。”
“是。”思源与书瑶对望一眼,一同恭谨道。
黄昏的最后一抹残阳渐渐隐入无边的黑暗,天迹闪出几点影影绰绰的星光。睿王府里明灯高挂,下人们还各自忙碌着。
小丫头们缓步退到门边,轻轻掩上寝殿的门,高枝九烛台上燃着半高的牛油灯烛,数盏烛花相互交映,将室内照得如白昼一般。
沈纤荨独自站在蟠龙立柜前,入宫需要备下的大衣裳丫头们都已收拾妥当,还有一只打开的藤匣,置在绒毯边。她将阁中几套素白的寝衣取下来,放在榻上,目光触到一件衣裳,想了想,又将旁边一套月华色的寝衣取下。
展开寝衣,衫身和袖子都略长,覆在纤荨自己的寝衣之上,便将它完全覆盖了。
那是牧白往常穿的,搁在立柜里,已经许久没有穿过。纤荨将那件寝衣拾起来,放在自己膝上,青葱般的指尖滑过衣领上暗绣的祥云纹路,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雨淅淅沥沥,敲响格窗,清风拂过,已是夜凉人初静。纤荨的双眸染了氤氲之色,落在那件细致的衣裳上,也如月华一般柔和。
即将分别的夜晚,她也曾这般轻抚过牧白寝衣上的绣纹。她的吻,和她说过的那些话,仿佛还停留在耳边。
高枝九烛台的灯烛明灭一晃,映着纤荨温柔的神情,她抬起手中的寝衣,慢慢覆在脸颊边,闭上眼睛,轻轻的轻轻的,倚在寝衣的前襟上,依稀有淡淡熟悉的龙诞香。
琼州一别,已数月矣。
他乡故梦,君可安好。
自周牧笛留书离宫,郑皇后的精神便短了许多,头疾心疾不断,周凛虽恼她过于纵容女儿,至今日之淘气,但与她多年夫妻,于她病势总也是上了心的。
半月之前,睿王妃沈纤荨入宫,与太子妃卫瑾程同在皇后跟前侍疾,这日伺候了皇帝皇后用膳,行了礼退到偏殿,两人才对坐着略进了些饭食,就听外边有喧哗之声,思源出去略听了听,回来道,是前方铳州和祁州的战报到了。
沈纤荨“嗯”了一声,有心想问问牧白的近况,却也知军国大事,后宫是不得相询的。书瑶又替她盛了半碗干贝竹荪汤,卫瑾程见她懒懒的似无心饮用,笑问道:“妹妹可是担心睿亲王?”
沈纤荨脸上一红,却不推搪,遂坦诚道:“听闻前方战报来,总是有些挂心的。”
卫瑾程放下筷箸,徐徐道:“我乃生于将门,父辈伯叔皆驻守边戎,我自小便看父兄常年行军,有时经年不归。记得有一回,父亲带兵逐寇,被敌将所伤,养了数月方能下榻,尔后我祖母与我母亲又再亲自送他上战马。回来时我问道,父亲的伤还没好利落,何以便披甲出征。祖母道,凶寇为虐,民不得安,男儿为志,不惭于世。天子尚思守国门,况我辈乎。”
沈纤荨听得心中震荡,望见太子妃端坐在桌前,虽是后宫女子,一双黑亮的眼眸中却有着俾睨天下的傲气。沈纤荨心悦诚服,站起身朝太子妃盈盈一拜:“生而在世,当以国为家。姐姐一席话,令妹妹茅塞顿开,谢姐姐教诲。”
卫瑾程上前扶她起来,待要说话,忽听外头丫鬟们纷乱奔走,一个丫头急匆匆跑进来,只胡乱行了个礼,开口便道:“两位主子,皇后娘娘听了前方战报,捂着心口晕了过去,璐姑姑让请两位主子过去。”
两人听了都觉得眉心一跳,忙抬步往正殿去。卫瑾程一壁走一壁问道陛下可还在正殿,沈纤荨也问可请了太医,丫头们一一回了。不一会来到正殿,只见丫鬟鱼贯而入,随后又纷纷退了出来。
沈纤荨与卫瑾程对望一眼,彼此定了定神,才叩门而入。
正殿里周凛拿着一份邸报站在堂中,郑暄已从昏厥中醒来,被璐安扶着坐在金丝楠木椅上,急得脸色都变了,她仰头望着周凛道:“陛下,求陛下速速派人去铳州吧!”
地上有一只摔碎的茶盏,热茶洒了一地,还微微冒着热气。沈纤荨见郑暄这般模样,心中砰砰直跳,那战报,只怕是个极坏的消息了。
卫瑾程行了礼,走到郑暄身边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母后请保重凤体安康。”
沈纤荨上前几步,陪在郑皇后身边,听太子妃虽是尽量稳着声音,却也带了一丝颤抖,知她如自己一般,担忧远在千里的良人。
“瑾程,荨儿。”郑暄两手握着她们的手,眼中还有隐忍未落的泪,“笛儿,她到铳州前线去了!”
沈纤荨大吃一惊,忙转头看周凛,周凛怒道:“若不是你一再纵着她,她岂会这般拂逆!”
郑暄忍不住哭道:“若不是陛下强要给她指婚,她哪会怕得要出走!她一个韶龄女儿,奔走千里,要去找她哥哥倾诉委屈,世道险恶,路上还不知吃了多少苦!”
周凛气得胡子直翘,郑暄实在忧心女儿,纵是顶撞些,也顾不得了。
卫瑾程听见不是太子的战伐之事,心里倒是定了些,端了一杯热茶给郑暄顺气,郑暄饮了一口,大总管李佩就到了门前回话,说宝亲王来了。
周凛道,让他进来。
周牧翼一身亲王服饰,玉冠朝靴,进前来向皇帝皇后请了安,又向两位皇嫂问安。
周凛道,铳州祁州战事紧张,着他押送粮草,送往二州。
周牧翼下跪领命,正要退下去筹措,沈纤荨忽而屈膝道:“启禀父皇母后,儿臣日前收到哥哥书信,言睿亲王穗河一战,险受敌伤,儿臣听后日夜惴惴,只盼能见睿亲王一面,亲眼求证她无恙。儿臣知此乃不情之请,但恳求父皇母后念在儿臣与夫君远别千里,昼夜悬挂,委实难安,望求父皇母后恩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妃要千里寻妻去了(传说中的查岗?)。大家周末愉快~
谢谢补分的小伙伴。更文真的好艰辛,有你们,才有动力!
第37章 一滴眼泪
从暨郡到曲阳城, 快马奔走需得十日路程, 若是行军, 自然更费时些。周牧白心急如焚, 昼夜赶路,一行十七骑, 只用了七日便赶到曲阳城外。
离城还有十里地时,果然遇到瑞军的探哨, 那两个小兵看清来人是瑞国服饰, 按例上前盘问, 得知是睿亲王,唬得就要下马叩安。
周牧白阻了他们, 闻知太子已于昨日领着大军入城, 眉头又是一皱。
进到曲阳城,早有人飞奔去报太子,又有人领他们进了衙署。曲阳城虽是荼族领地, 毕竟两国都曾占据过不短时间,建筑多受瑞国习俗影响, 衙署也按着瑞国的制式修建。
东宫幕僚与玄翼军一众副将都在府堂, 听闻睿亲王到来, 都露出捉摸不定的神色。周牧宸只顿了一顿,就要请人进来。太子少师樊邵芩劝道:“太子殿下昨日方破城而入,曲阳城眼看即可全功,睿亲王此时便到,只怕……”他话未全讲, 但众人已明了,唾手可得的功绩,谁愿与他人坐享,忙纷纷附和。
周牧宸止着他们道:“睿亲王岂是这等人!”又问来报的兵吏,睿亲王带了多少人马,兵吏回答,只十七骑,众人方才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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