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虚虚一指女人,道:“你来说。”
女人哽咽着,但说话还算有条理:“孟良说的都是屁话!”
“你!”孟良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就要扑向妇人。
楚辞鹤出手,如同利爪将孟良的肩膀死死按住:“好好听。”
女人瑟缩一下,说:“我本便是王家妇,公公病重,替人洗衣挣钱,可孟良……”
女人仿佛想起了恐怖的事情,面上惊慌不安:“他,他……”
“略过。”步青云心生怜悯。
“民妇丈夫发现民女没有回来,就来找我……”
后头的事,也不难猜测。
两方所说有几处不对应。
给钱。
卖妻。
赎回。
第一次当县官,连个接风洗尘都没有,就直接处理这档子糟心事。
步青云折扇在手中转着,余光中瞥到萧炀,一刹犹豫是否要给个位置。
他又问孟良:“你说你买回来的,那你给了多少钱?”
孟良犹豫了一下,斩钉截铁道:“一百两!”
“谁付的钱?”步青云又问。
“阿峰!”
“找来。”步青云吩咐楚辞鹤,敲着桌案,又扭头对着坐在座椅上的师爷笑,“你起来。”
“啊?”师爷愣愣的。
步青云伸手一抓,便捉到了萧炀的手腕,很瘦,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骨头的凸起,看上去一定很漂亮。
萧炀不说话。
步青云侧抬头,对上了萧炀的眸子,眼珠一转示意那个座椅。
随着这个眼神手在慢慢移动,将萧炀带到了那个座椅的面前,一笑:“坐。”
“啊?!大人您——”
就在他愣神的空档,萧炀早已端正坐在座椅上。
步青云笑得更加无害:“本官侍卫舟车劳顿,十分辛苦,师爷,你有什么意见吗?”
步青云早就看出了,这师爷敢以下犯上,敢给孟良递上座椅,这分明站好队了,怕是自己这县令,做的不会像爷爷那般安生。
萧炀坐的位置离太师椅很近,也就一个手臂的距离。
步青云也不避讳,目光凝着在萧炀悬挂腰间的长剑。
青锋剑。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上剑柄,慢慢抽出,发出嗡鸣的声响。
宝剑从不会蒙尘。
锋利的剑身露出半寸,步青云突兀插了回去,笑:“有空与我这侍卫探讨一下剑术?”
“不、不了。”师爷额头直冒冷汗。
你一个状元,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若是步青云知道,怕是得要纠正一下,只是探讨剑术。
“呵。”面具下溢出一声笑,磁性悦耳。
步青云也笑:“看来我这侍卫,非常想要与师爷切磋一下呢。”
“不不不。”师爷张口,就要反驳。
“阿峰到了。”
步青云立刻扭头,眼神示意楚辞鹤看好孟良,倏地看向堂下新来的那个男人道:“你花钱买人,最多多少?”
阿峰眼珠子乱转,猛地看向自家少爷。
自家少爷被楚辞鹤捂住口鼻,目眦欲裂。
阿峰眼珠子乱转,伏在地上道:“一两银子!”
步青云看向孟良:“孟公子,你怎么比你家阿峰多了十九两呢?”
“不不不!小的记错了!是二十两!”阿峰又立刻改口。
看来是孟良谎话连篇了。
步青云笑得不动声色,朝着王三与妇人道:“你们先回去吧。”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重打二十板子。”待人走后,步青云突兀冷了脸。
不需要给孟良脸,反正来这儿又不是赚资历的。
“不准!”师爷厉声呵斥。
衙役们面面相觑。
谁也不想做那出头鸟。
“步青云!”孟良冲向步青云狰狞道,“我大伯是朝廷命官!你打了我!就等着被他杀了吧!”
孟良大跨步走到步青云面前,喷出的唾沫星子全被步青云用折扇挡住。
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这样便能让自己更有底气一些。
步青云蓦然伸手向萧炀腰间剑柄,长剑出鞘立刻架在孟良的脖颈上。
他还在笑:“下去,挨板子就要有挨板子的样子。”
虽说是架在脖子上,然而他放的挺松,也没有靠近孟良的肌肤。
他长的太过俊秀了。
跋扈惯了的孟良咧开嘴,笑得愈发猖狂:“你要是敢来,明天你就要掉脑袋!”
步青云慢慢收剑,绕过桌案,微抬眼睑:“下去。”
笑容消失殆尽。
“放屁!”
一脚踹了上去。
眼瞅着孟良滚到堂下,还在鬼哭狼嚎,步青云又挂起笑容,温和俊秀:“打。”
不能收服所有人,但有人看到步青云这般利落的踢下孟家少爷,显然有所依仗,突然一咬牙,做了第一个出头的人。
“老子不会放过你们的!”孟良怒目而视,嚣张谩骂。
“步青云,你给老子等着!”
渐渐的,感觉到痛意,孟良哭丧着脸哀嚎道:“张义,张义你快救我!”
张义,便是那师爷的名字。
师爷缩了缩肩膀,不敢再管。
——
二十大板停止的时候,又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给我住手!”是个中年男人。
身后乌泱泱一群人,训练有素,站在那儿,无形中为中年男人增加了气魄。
“爹!爹!”孟良鬼哭狼嚎,“爹!他这个杀千刀的!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注意你的言行。”步青云笑眯眯。
“爹!”孟良哭爹喊娘,“娘啊!”
而萧炀也站起,手指摩挲剑柄,蓦然站在步青云身后,低声道:“没事。”
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毫无波澜,步青云却品出了几分安慰。
心情愈发愉悦,步青云重复道:“没事。”
语调轻快,与萧炀特意压低的音调不同,带了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
“爹!杀了他!杀了他!”
令步青云感到讶异的,是中年男人一巴掌拍到了孟良的脸上,嗓音低哑道:“闭嘴!”
心中警惕,步青云笑得不动声色:“孟老爷果然深明事理。”
个头。
要是真深明事理,就不会迫害叶县令致死了。
“小儿顽劣,小民带回家必然好好教管,小民先行告辞。”不待步青云说话,孟老爷立刻拽着孟良的胳膊离开了。
“他可能知道你的存在了。”步青云笑出浅浅的梨涡。
“那又如何。”银色面具下溢出一声冷哼。
知道是必然的,有孟辙那老匹夫呢。
——
步青云便住在府衙。
府衙怕是连步青云在京都租来的宅子都比不上,经久未修,蛛网遍布,唯一一棵树已枯,瞅着倒像是荒废许久。
师爷不敢再来,托了一个小孩子送给步青云一封信:“大人呀,桐县穷苦,上一任县令住的都是土砖土瓦,您且凑活着。”
步青云掏出银两雇用几个下人,让他们洒扫房屋。
步青云与萧炀坐在枯树下的石凳上,瞅着他们。
步青云找了些果酒,放在火上温。
萧炀想起了曾经这人在鹿鸣宴上的窘态,斜乜一眼道:“可别醉了。”
“嘿嘿。”步青云笑,“不是还有你嘛。你别告诉我,你讨厌酒味就真的从没喝过酒。”
萧炀斜他一眼。
确实,自己的酒量,怕是吊打这书生。
咕噜咕噜,酒水冒气了热气,酒香飘散出来。
步青云拿出碗,一人一碗。
酒水并不滚烫。
双手拿着碗,慢慢喝着,杏眼晕开了水雾,步青云又笑着。
外放异乡,倒是身旁还有个熟人,步青云难免感觉到诸多亲近:“我跟你讲啊,我怀疑酒量这么差,全都是遗传我爹的。每逢大年三十,我和我爹拼酒,我俩同时喝,同时倒。一般都过不了三杯,但是我娘……”
“好差。”萧炀一碗饮尽。
这酒量,简直了。
“嘿嘿。”步青云笑弯了眼,他真的不胜酒力,眼前已有几分晕眩。
他努力摇了摇头,学着萧炀的动作一饮而尽,颇为旷达将碗摔到地上,惊的洒扫的下人回头望来。
“别看!”步青云拔高了声音,“做你们的事!”
萧炀依旧仰头喝酒,看着步青云蓦然站起,自上而下俯视着自己。
酒量真的好差。
萧炀这般想着,第一次仰视别人。
书生真的很白。
正是因为白,所以微醺的醉意带来的红晕愈发明显。
似是晚间霞光,能够看到步青云喉结的滚动,萧炀难得勾唇,又恶劣的递给了步青云一杯酒:“喝下去。”
醉了的步青云不仅好看,还挺乖。
步青云接过,一饮而尽,重复了方才的动作再次砸碗。
“醉了吗?”萧炀仰头。
“没醉。”步青云答的利落。
那就是醉了。
萧炀掀了眼皮,琥珀色难得晕染开一分柔和:“低头。”
步青云慢慢俯下身子,气息急促又混杂着酒味,最傻的是还在笑,笑得露出了大白牙。
萧炀愈发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