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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忘斋诸事 (暮夜希)


  韩牧川有一种捡到宝的欣喜,他很喜欢魏楚越,这似乎是他平生第一次喜欢什么人。
  魏楚越作为徒弟并不乖巧,他学剑很快,但从不老实,似乎一直在寻找韩牧川的弱点,寻找一个缺口、一个契机、一个反杀的机会。
  每一次喂招,魏楚越都能自然而然地听见韩牧川的剑意,成为韩牧川剑的知音。韩牧川总说剑意既心意,他曾以为只有剑明白他的心,但他找到了一个人,也能懂,轻而易举地、不知不觉地听懂了、看懂了。
  魏楚越说,韩牧川太孤独,只有剑,所以他可以留下陪他。
  那是韩牧川听过最动情的话,可惜那时候他还不明白魏楚越话里的意思。
  “阿越,你是唯一的一个,从来都是,只有你。”韩牧川的手掌捧着魏楚越的脸颊,望进他的眸子里,想从他暗沉的眼瞳中找到些什么,一点点波澜,一点点喜怒,可最终里面却是什么都没有的沉寂。
  魏楚越分明也是看着他的,可偏偏一丝神采都无,叫韩牧川心中忐忑不安又慌张无措。他吻了魏楚越,他以为魏楚越会发怒,若魏楚越推开他,甚至出手揍他,韩牧川都能松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魏楚越那么冷淡的目光。
  “韩牧川,我好累,请你离开。”魏楚越轻轻推开韩牧川,拉了被子钻进去,背过身去就要睡了。他听见背后淅淅索索一点点声响,韩牧川没有走,而是替他收拾屋子去了。
  魏楚越微微睁开眼,没有回身去看韩牧川,知道人还在他屋里,他忽然心里安稳下来,韩牧川说后悔了,韩牧川吻了他,那些情真意切的话犹在耳边,一遍一遍敲在他心口上,魏楚越想堵住自己的心门,却总又忍不住打开一条缝看一眼外面站着的那个男人,可每一次他又害怕,当他打开门时,会看见那个人远去的背影,什么又都没留下。
  不知什么时候魏楚越睡着了,望山春是好酒,醉人也醉得令人舒服。
  魏楚越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令他笑也令他愁。
  韩牧川坐回到魏楚越的床头,手里捧着魏楚越的那一小瓶伤药,指尖沾了一些,趁着魏楚越睡了,小心翼翼地擦在他颈侧的剑痕上。
  绵白的药膏抹到魏楚越颈侧的肌肤上,在温热的指腹下化成细润的一层盖住那一道红。这伤不需要用药也很快好,韩牧川抚着这道伤像是摸在剑刃上,锋利而寒凉,无需使一点劲,便也在他心上割开一道口子。
  魏楚越皱了皱眉,喃喃念了一声:“韩牧川……”
  韩牧川顿住了,屏息听着他细碎地轻哼了一声:“走开。”
  韩牧川僵硬地收回了手,怔愣地看着魏楚越,连在梦里都如此讨厌他嘛?
  “阿越……”韩牧川靠在床头,忍不住拨开魏楚越额间鬓角散开的碎发,看着魏楚越的睡颜。他曾许多次这样瞧着魏楚越,看他熟睡。
  习武之人通常警觉,尤其是魏楚越,早年间四处逃命,总也睡不好,习惯浅眠,可好像在韩牧川身边的时候,他会感觉心安,容易睡熟,也才偶尔会有梦中呢喃,他自己发觉的时候也吓一跳,想着自己若有被人在梦中偷袭杀死的那一天,一定是死在韩牧川手里的,可想着又觉得好笑,韩牧川要杀他,大可光明正大,他一剑过来,魏楚越没有胜算,连跑都跑不掉。
  魏楚越有一次告诉韩牧川他调制了一种新的毒,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梦魇,这毒本身不致命,只会让人昏沉,产生幻觉,开始不断地做噩梦,不断看见幼时最害怕的东西,回忆起最深的恐惧,周而复始、不死不休,是做来刑讯逼供的,没有解药,人熬不过三日就会开始自己寻死,甚至有人是自己活活吓死了自己。这药最高明的地方是,它不留一点伤,服了解药将人放回去,神不知鬼不觉,但那人却绝不会将这件事情和这个毒说出去,因为太过恐怖,又像梦魇一般,无法证实,更无法让旁人信服。
  魏楚越揉着手臂上藤鞭抽出来的伤,若韩牧川是用剑,魏楚越一条胳膊就废了,他狠狠瞪着韩牧川:“下次我把这药撒一点在你的茶里,我看天下第一剑有没有本事扛得住!”
  韩牧川听着魏楚越说狠毒的话,脸上却还有笑,拿了伤药来给他揉胳膊,没说话。
  “韩牧川,你不怕吗?”
  “阿越怕噩梦?”
  魏楚越愣了愣,韩牧川一下就戳穿了他,点点头:“我怕。以前,我总梦见我娘被杀的那个场景。”
  “现在呢?”
  “我好久没做那个梦了。有月麟香的时候不会,很奇怪,你在的时候似乎也不会,大概你比那个梦更可怕。做噩梦不过出一身汗,你却要弄我一身伤!”
  “我知道,阿越怕疼。”韩牧川给魏楚越擦伤药时极尽温柔,十万分小心,他一手一手揉开的不仅是魏楚越手臂上的淤血,还有他的心。
  魏楚越问他:“你知道梦魇的解药是什么吗?”
  韩牧川不懂毒,摇了摇头。
  魏楚越笑起来,那时候他没有告诉韩牧川答案。
  韩牧川看着魏楚越在梦中蹙眉、咬牙,忍不住轻声问:“阿越,梦魇的解药是什么?”
  魏楚越好像听见了韩牧川的声音,急促的喘息稍缓下来,微微眨了眨眼,韩牧川以为他醒了,等了片刻,魏楚越还是睡着。韩牧川松了口气,魏楚越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攥在手心里,捏得指节泛了白。
  韩牧川一点点轻轻将魏楚越的手托在自己掌心,慢慢把人搂进怀里:“阿越对不起。”
  魏楚越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晨雾压在枝叶上、窗棂边,压得万籁俱寂。
  魏楚越长长呼了口气,他觉得他被长夜里的梦境压得喘不过气,然后架在他腹上的手收了收,轻易得把他整个人带进一个结实的胸膛里。
  “韩牧川!”
  ***
  八月十五,中秋,晁云楼有宴。
  一年之中晁云楼多数时候都很清净,尤其是宋怡临搬出去之后,不过中秋、年关这样的节日总是例外。
  大清早多福就领着下人来里里外外一通洒扫,所有人都是无忘斋的老人,知道晁云楼的规矩,干活麻利,且一声不吭,尽可能小声响,因为魏楚越总爱睡的晚一些,若吵到了魏楚越,免不得挨骂还要扣月钱。
  多福算着时辰差不多了,给魏楚越准备了洗漱,轻轻敲响了魏楚越的房门。
  出来应门的,还是韩牧川。
  多福一愕,赶紧换上一脸讨喜的笑:“韩公子早。”
  “嗯。”
  多福匆匆偷瞄了一眼屋内,又扫到韩牧川的身上,他身上的衣袍皱的厉害,好像……多福说不清好像什么,但他机灵,赶忙又唤来了几个人,伺候韩牧川沐浴更衣。
  韩牧川轻轻皱了皱眉,无从解释,只得先走。多福则被魏楚越喊进了屋内。
  门边的碎瓷都收拾干净了,魏楚越丢在一旁的外袍也是皱的厉害,多福手脚麻利地一起收拾了出去。
  魏楚越脸色不好,他觉得魏楚越很不高兴,随时可能发脾气,多福不敢多嘴,进进出出地忙活得一头汗。不多久,救星来了。
  “宋哥!”
  “魏少呢?”
  “在呢。”
  宋怡临风风火火地走进晁云楼,才两句话,多福就发觉宋怡临也不高兴,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多福一凛,赶紧把院子里的下人都撤走了,自己也溜了,忙不迭地去找魏林。
  “文继珉来干嘛的?”宋怡临一脚跨进门,张口就是责问的话。
  魏楚越正趴在案上磨他的香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抬,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文继珉。”
  “你不是与文氏相交甚深?”
  “我何时说过这话了?”
  “那当初文老说什么你做什么?”
  “呵,那你现在把文清逸还回去啊。”
  宋怡临捏住魏楚越拿石臼的右手:“我没跟你开玩笑!”
  魏楚越松开石臼,抬眼看向宋怡临:“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
  话音未落,魏楚越推出一掌,掌劲抵在宋怡临胸口,将人直接推了出去。
  宋怡临怎么都没想到魏楚越会发脾气,突然一掌竟是出了五成力的,他若不退,肋骨得断两根。
  “魏楚越!”
  “宋怡临,你不要忘了你自己在哪里,敢在我的晁云楼闹?”
  ※※※※※※※※※※※※※※※※※※※※
  二哈要拆家……


第82章
  韩牧川回来的时候,宋怡临和魏楚越正在院中大打出手。
  二人手里都没有兵刃,赤手空拳的却仿佛有撼天动地之威,瞬间你来我往地互换了好几招。
  宋怡临祖传刀法早被他化作剑法,他在武学上的造诣全凭自己潜心钻研、日以继夜地苦练得来,饶是魏楚越对他熟悉也不能立时三刻破解他的招数,何况宋怡临现在像是一条疯狗,乱七八糟胡来,魏楚越还不想真的伤了宋怡临,总有些保留。
  魏楚越掌风凌厉,宋怡临再疯也不敢硬接,九阙堂的内功与中原众家全然不同,非常诡异且变化多端,方才在屋内魏楚越一掌推出,凶悍如虎,冲着宋怡临扑过去,他自然要躲避,可到了院中,魏楚越的掌劲时而阴柔如练,粘缠难断,贴着他门脸就是一掌,魏楚越给了宋怡临一个响亮的耳光,宋怡临从未与魏楚越认真较量过,乍一见这吊鬼的内功,额上就见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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