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无故,文然如何能求旁人为他冒险。
文然神色黯然,眉目之间都是清寡孤苦的可怜模样,连魏楚越都要看得于心不忍了,难怪宋怡临失魂。
“文公子,回家吧。”
文然无奈,可他不愿放弃,第二日,他又要去登闻鼓,被文家的人生拽硬拖地拉回了文府,直接锁到了祖祠里。
又五日,文远长案在早朝时被提起,御史大夫秉实直谏,殷切恳请陛下提审文远长,惹陛下大怒,当堂斥责文老教子无方,却未提审理文远长。
得知消息的魏楚越仍窝在客栈的房间里,一口一口喝着茶,买来的那些点心还堆在桌上,没吃两口。他其实不爱吃这些,不过心烦的时候就喜欢买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吃两口便丢在一旁了。
再五日,宋怡临还没回来。
前夜,魏楚越收到了信,徐尚瑞无声无息地死在了狱中,大理寺连夜命仵作查验尸体,尚未上呈圣听。
魏楚越不住叹息,他给宋怡临的药叫付息散,剧毒无比,有淡若茶花的清香。付息散的主药是从一种奇异的深山毒蝎身上淬炼而来的药,见血封喉,而辅以一种毒蘑菇,可令人无知无觉地中毒死去,而死后不留一点痕迹,极难察觉。
若用在其他人身上、在其他地方,魏楚越敢拍胸脯保证绝对无人能察觉这是一种毒,因为死者周身不会出现任何毒斑痕迹,死因像极了突发心疾,寻常仵作根本验不出来。
付息散是奇毒,是杀人的好毒,唯一不好之处便是它定要见血,服用却是无用的,所以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但大理寺里出了人命,还是旗山营案的关键证人,大理寺在陛下面前糊弄不过去,必然细究深查,虽然他们不知道付息散这种毒,无法确认,但仵作只需将徐尚瑞剃个光头,便会发觉他耳后颈侧有一处细小的血点,那便是宋怡临刺入毒针之处。
只要大理寺起疑,便会清查大理寺里里外外所有人,包括人犯。
魏楚越又叹一声,按了按额角,昨日宋怡临错过一次出狱的绝好机会,今日仵作该有论断,宋怡临的死期便到了。若真如此,魏楚越现在就该头也不回地离开上京。
原本的计划,魏楚越得到徐尚瑞死信后,他在上京之事已毕,就该直接离开上京,与宋怡临约定在柳阳汇合。他已经多留了一日一夜,可干着急都是无济于事。
“咚咚。”门外店小二叩门,“公子,有您一封信。”
魏楚越接了信,是用暗语写的,匆匆看完,匆匆烧了,一下子松了一口气。
大理寺刚刚送呈了折子,称徐尚瑞是心疾而逝。
魏楚越笑了笑,果然这位“钱老板”势力大的很,大理寺也不得不认了这笔糊涂账。魏楚越呆坐了许久,轻轻摇头,命人准备马车,明日启程离开上京。
至于宋怡临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只要无性命之忧,他也不想管了,宋怡临要在大理寺大狱中待着,魏楚越想强行拉他出来也做不到,不若随他去了。
***
第十七日夜深,文然在祖祠里又煎熬了一日。
他如今被锁在祖祠里,日夜无差别,最开始的无助和气愤都慢慢积攒起来,将他变成了行尸走肉一般,誊抄的经卷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写的更多的是诉状,为其父文远长鸣冤的诉状,洋洋洒洒,写完即焚,一个字都不落在旁人眼里。
这些日子,文然早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或许根本无关父亲文远长,而都只因他们姓文,生长在这座曾经朱门口高悬着“仪国公府”的大宅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是陛下看文氏不顺眼了,所以祖父没说话、文氏族人不敢说话、连修媛娘娘都不敢说话,文氏在朝堂上多少朋党都一概不能说话。只要他父亲文远长认下了所有罪责,便不能牵连到文氏一族。所以陛下只下旨抓拿却不提审,一点机会都不给文氏,也不给父亲。
陛下压着这桩案子,不审也不发落,恐怕就是想看看文氏如何反应,一步错,文氏满门便都付之一炬。
君要臣死……
文然陷在深深的绝望之中,他有生以来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绝望,犹若生老病死一般无能为力。他生在文氏大族之中,自小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治国安邦,他十岁便以才智闻名上京,破格入太学,他曾一直以为他一定会顺着文氏历代走过的路,走到金碧辉煌的地方,走到云巅山高的一人之下。他一直以为他心怀天下,有满腔壮志,可到这时候,他才晓得,他不过一条鲤鱼,养在文氏的大船上,他甚至从未见过江河湖海,却终日幻想鲲鹏展翅万里,简直愚不可及。
文然执笔的手已经因为疲劳而僵硬,微微轻颤,笔下的字依然清秀,却笔锋愈发凌厉隐隐透出恨。
深夜里起了风,从封闭的窗缝中透进来,携带着卷卷凉意蔓延开来,熄灭了两盏油灯,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一半。
文然终于搁下了笔,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腿脚腰身都僵硬酸疼,费了好些劲才活动开,走到窗边将油灯燃起。
突然窗外有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磕在了窗棂上,文然一惊,以为是风声,立刻又听到了一声。文然愣在了窗边,屏息静静听着响动。
外头磕磕哒哒了好几声,非常轻,若不是文然就站在窗边,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
不多会儿,窗户咿呀一声打开,一个黑影站在外边将文然下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是我,宋怡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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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是我,宋怡临。”
宋怡临穿着文府小厮的青衫,胡渣子剃了个干干净净,头发利落的束起系了青段。
文然伸出手将油灯举到宋怡临面前,将人仔细看了又看,幸亏文然还记得他的一双眉眼,终于将人认了出来,第一眼初见时的粗犷仿佛被轻易洗去,眼前的宋怡临改头换面的很彻底,冲着文然笑着的模样明媚而俊朗。
“宋怡临?”文然吃惊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怡临一笑:“先让我进去。”
文然连连点头,从窗口让开,将宋怡临放了进来。
宋怡临翻窗翻得悄无声息,若不是文然就站在窗前直愣愣地看着,根本无法相信屋里眨眼功夫突然多了个人,仿佛是开窗带进一阵风,轻飘飘的。
宋怡临转身合上窗,依然是悄默默的。
“你怎么进来的?”
文府虽不是皇宫大内,但堂堂仪国公府也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外院值夜的侍卫,里院有家丁,文然被罚闭在祖祠,也有人日夜看守,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宋怡临换身衣服就能轻易混进来的话,文府早被人洗劫一空了。何况,前几日文然闹得凶,文老命人将祖祠的窗户都钉死了封起来,方才宋怡临是在外面撬钉子?
宋怡临咧嘴笑说:“这不重要。”
文然错愕,几乎要脱口问一句,那什么重要?
宋怡临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到文然面前,直白的将最重要的东西交给文然,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惊喜。
文然看着宋怡临,一时不知所措,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将呼之欲出的惊呼压在了喉间,他是该伸手去接,迫不急待地看信,但为何,他心里突然满是惧怕?
宋怡临不急不催,只是尽忠职守地做一个信使,他看着文然,见他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神色忧怖,忍不住暗暗微叹,这些日子文然过得很不好,或许比文远长更不好。
文然终于颤抖着将信接了过来,慢慢展开叠得整齐的信纸,吾儿见字如晤,看见纸上熟悉的字迹时,文然控制不住眼泪霎时滚落下来,迷糊了他的双眼,只是短短一行字已经令他忍不住奔溃的泪水。
宋怡临明白文然的极度压抑和自制,可偏是这样的克制更仍人忍不住心疼。宋怡临伸手过去轻轻扶住浑身不住颤抖的文然,将他扶到一旁坐下。
文然胡乱摸掉满眼的泪,细细将宋怡临带来的信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许久难说出一句话,只是一而再地抹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自文然生母过世之后他便没有再哭过了,可这一次,他无法自控,甚至在宋怡临一个外人面前,他都无法克制自己潸然泪下。
信里的内容宋怡临清楚的很,文远长写信时他就在一旁。
文远长在大理寺的待遇不错,牢房干净,没有缺衣少食,也没有遭严刑逼供,甚至还有笔墨书册得以打发时间,省了宋怡临不少麻烦,说是下狱,莫不如说是软禁,只不过陛下口谕,无旨不得探访,所以文然在大理寺外不管跪多久都是无用。
文远长的牢房很容易找,要进去就很不容易,宋怡临是伪装成人犯,混在林州的嫌犯里被带入大理寺的,不是大理寺卿请来做客的,他还有任务,越是低调少动越是保险,所以他等了好几日在动手杀徐尚瑞当夜离开牢房时,才终于去见了文远长。
宋怡临的时间很短,所以文远长的信也很短,寥寥几句不过都是安慰文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