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问多少遍都是一样。”寒崇文已经疼得呲牙,不过两针罢了,可疼痛甚至超过了他胸口的剑伤、甚至超过了他的内伤。
“那我问些其他的。你为什么替郭梦颖做事?”
寒崇文倒吸一口凉气,闭眼忍着从右臂开始蔓延周身的剧痛。魏楚越怎么知道郭梦颖的?!
“只因为她是你的干女儿?”
寒崇文震惊地看向魏楚越。
魏楚越没有得到寒崇文的答案,轻叹一声,又是一针入曲垣穴,这一针魏楚越没有留力,一针差点要将寒崇文扎个对穿。
寒崇文紧紧咬着牙,不发一声。
“寒先生,忍着可更疼呢。要不要给你些什么东西咬一咬?”
寒崇文闭上了眼,将口中的血腥咽进肚子里。
“寒先生,再有一针,你这条手臂可就废了。一个干女儿,抵得上你苦修数十载的不动山剑?”
不动山剑说是寒崇文的命都不为过,他心在坚定,这个时候都忍不住动摇。
“你既然知道我收了郭梦颖为干女儿,何必再问?”寒崇文咬着牙,一字一字压在喉间,“我寒崇文一生未娶、膝下无子,能有这么个干女儿也算上苍垂怜,自然会护着她些。”
魏楚越又取一针,轻轻将针尖刺入寒崇文的肩腢穴,他显然对寒崇文的答案并不满意。
寒崇文浑身一凛,急道:“我曾有过一个女儿!可我护她不住……机缘巧合,七年前偶遇郭梦颖,她父母早丧,在郭家寸步艰难、受尽委屈,我便出手帮了一次。此后,她为报恩,便认我做了义父。”
寒崇文没有撒谎,二十多年前他确实有个女儿,那桩旧事是他一生不可磨灭的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折磨着他,就算他剑成、名就,但丧女之痛无可弥补。而当郭梦颖出现,柔弱的女子跪在他眼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愿唤他一声义父,那一刻他的痛似乎有了一些缓解,他仿佛能从这一声义父中为他自己赎罪。
郭梦颖的手段心思魏楚越丝毫不怀疑,于是他没有逼迫寒崇文太多,第四针没有扎深,他便松开了手。
“那么,郭梦颖,为什么要蔡靖山的账簿呢?”
第126章
“干爹,那账簿是蔡靖山的性命,也是寻到那笔岁银的关键,请干爹务必将其带回。”当初,郭梦颖就是这么对寒崇文这么说的。
琼林宴开席之前,郭梦颖和寒崇文单独见过。琼林宴有传言要为郭梦颖选婿,寒崇文自然上心,来了卞城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幌子,以郭梦颖的心气,她不会出嫁,至少不会甘心嫁进蔡氏或元氏。郭梦颖所图从来都是西南的势力和郭家的利益。
“蔡氏自招祸事,我们就算不插手,蔡靖山也难逃此劫,何不作壁上观?若我们此时掺和其中,难保大理寺那个姓秦的不来寻我们的麻烦。再说,无忘斋也是令人头疼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郭梦颖摇头,说道:“不,我要蔡靖山的账簿,那是掌控蔡氏的关键所在。”
寒崇文不明白,于是多问了一句:“此话怎讲?”
郭梦颖心思复杂,即便是非常熟悉的人都无法洞悉,只是在寒崇文面前,她似乎真愿意做一个乖巧的女儿,愿意与寒崇文多说两句:“蔡氏的生意非常庞大,蔡氏的掌柜有数十人,每个掌柜都会轮流照看生意,从未有固定,亦没有大掌柜这么一说,每年盘账都是数十人一起,即便是蔡靖山最信任的两位掌柜都不可能全盘掌握蔡氏的生意,莫说全盘,就是十之一二都是多的了。所以就算蔡靖山倒了,蔡氏的生意和势力我郭家要染指也不容易。”
寒崇文微微点头,蔡氏的情况他有所耳闻,于是耐心听郭梦颖继续说下去。
“而岁银,蔡靖山没有混在蔡氏任何一桩生意里,而是用了贺宣,那账簿里有蔡靖山的秘密。”
“蔡靖山或许是不想让人知道岁银的去向,才让贺宣以回春堂的名义洗钱,但并不代表账簿里就有掌控蔡氏的秘密吧?”
郭梦颖笑了笑:“义父放心,我这番不是无端猜测。”
“蔡靖山身边有你的人?”
郭梦颖含笑不语,其回答已不言而喻。
***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寒崇文垂着眼帘,忍着钻心刺骨的疼。
“蔡靖山身边的人?裴小宁吧。”可惜裴小宁也死,秦棠甚至来不及问一句,线索就断了。宋怡临和夏原费了好大功夫,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郭梦颖紧盯蔡氏,筹措谋算这一切,直到此时此刻,郭梦颖还没有得到她所想要的。
魏楚越轻轻取下寒崇文肩上的一根针,笑了笑,又问:“那前两日与元涛见面,聊了些什么?”
寒崇文咳嗽了一声:“我只是去送账簿的。”
“郭梦颖费尽心机想要那账簿,居然让你一转身就送给元涛做人情?你不觉得你说的话自相矛盾嘛?”
“我不知道那账簿是假,原计划是取得账簿后,抄一本给元涛,并不是要全部送给他。”
魏楚越把玩着长针,问:“在琼林宴上,郭梦颖与元涛达了什么协议吧?”
“我不知道。他们二人单独谈的。”
魏楚越笑了一声:“你若什么都知道,她就不会让你来做这个信使了。此事关系重大,否则怎用得着堂堂玄剑山庄的庄主出马?她谁都信不过。”
寒崇文沉沉呼出口气,合眼歇了片刻,不想再回答魏楚越的问题,他说的已经够多的了。
魏楚越的手指轻轻捻着长针的针尖,针尖上微微亮着白色若霜华一般的锋芒。
“寒先生,我不想问第二遍。你应该也不想再受一次针吧?啊对了,差点忘了说,你身上的三根银针若不能在一个时辰内取出,虽不至于废了手臂,但气血郁结也是要留下后遗症的,日后握剑可能不大顺畅,尤其你的佩剑是柄重剑……呀,那柄剑毁了,不过没关系,待此番事定,魏某定替寒先生寻块好铁再锻造一柄好剑作为赔罪。”
寒崇文瞥了魏楚越一眼,气得牙痒,他行走江湖数十年,遇见过的伪君子真小人数不胜数,偏偏是载在了魏楚越这小子手里,他阴险狠辣,却有韩牧川相助,着实可怕的很。
“郭梦颖与元涛谈妥了事后瓜分蔡家的生意,你不是都猜到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凭什么?蔡靖山命贺宣以回春堂的名义在宝庆银庄开了户头,贺宣死了,蔡靖山被下狱,账目上的钱银就会是元涛的,有没有账簿与元涛有什么要紧?郭梦颖若得了账簿,找到了掌控蔡氏生意的方法,又何必分给元涛?”
“西南世族之间的纠葛,你比我清楚,你说为什么?”
魏楚越摇摇头,抬手利落地将手中长针扎进寒崇文的肩腢穴里,而这一次半枚针直入寒崇文骨肉,一瞬间的巨疼几乎让寒崇文直接昏死过去。
“寒先生,我们已经聊了许久,我都有些饿了,你就不要糊弄我了吧?咱们爽爽快快把话都说明白了,我去寻点吃的来,寒先生也好安心养伤不是嘛?”
寒崇文此刻命捏在魏楚越手里,心头再恨也不敢发作,低声道:“元涛早知晓贺宣与蔡靖山的事,亦知岁银之事,想要瞒着他,独吞蔡氏是不可能的,不若与他合作。这是无奈之举也是明智之举。”
魏楚越笑了一声,他不知道寒崇文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明白,反正他没有对魏楚越完全说实话。与元涛联手或许是郭梦颖最好的选择,元涛野心勃勃,联合了禹州大理寺谋划暗杀秦棠,只要此事揭露,元氏也有麻烦,而郭梦颖则可以藏在暗处,作壁上观。
但魏楚越的直觉告诉他,不止这些。他和郭梦颖是同一种人,若能有十分利,她便一分都不会让。
魏楚越又取了一枚针,重新将事情想了一遍,郭梦颖、元涛、蔡靖山、郭老、琼林宴……他还忽略了什么?是什么?
不,他该站在郭梦颖的位置上想一想,郭家与元家同在禹州,白碧山庄在鹿岭,距徐州和秦州皆近,最初时,郭家的势力在三州之地皆有,后来白碧山庄一场火,郭家的田地、生意就被元氏、蔡氏蚕食,而在秦州的部分,因为郭老的缘由,保全了大部分,若说要恨,郭梦颖应该连元涛都恨。郭梦颖让寒崇文将账簿誊抄一份给元涛,是想让元涛做些什么?
正当魏楚越沉思之际,忽而听见远方传来鹰隼的啸鸣,魏楚越长身而起走了出去。
魏楚越的鹰隼盘旋而下,落在了院外的栅栏上。
魏楚越取下鹰隼身上的竹筒,忙看书信,林叔传来的消息,说府衙将宋怡临带走了,说他是谋害蔡大公子的凶手。
“高晋在搞什么?”魏楚越一皱眉头。这种时候,高晋怎么突然给他整这么一出幺蛾子?蔡靖山都自身难保了,以高晋的脾性怎么可能多此一举来查什么无头公案?与无忘斋作对,高晋能得什么好?
而林叔会给魏楚越传信来,说明他与高晋沟通过却不能将宋怡临从府衙带出来,所以是冲着他来的?谁?郭梦颖吗?
魏楚越叹了一声。农舍里没有笔墨,魏楚越无法立即给魏林回信,此刻他在大奚山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让宋怡临先委屈着了。高晋抓宋怡临是为了无忘斋或者他魏楚越的话,魏楚越一日不回,宋怡临就一日不会有危险。但魏楚越担心的是,若此事是郭梦颖做的,就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了。无论她在盘算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