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皓霜刀这个外人一无所知的令主暗卫实际上的统领,另一个名义上的统领是薛开潮本人。多年低调之下皓霜刀其实仍旧锋利,如今派这个用场更是没有人能说什么,最近凶神恶煞的姿态做多了,很能唬人。
舒君跟着她跨过门槛,看着小蛇四下翻腾追杀,觉得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自己拔刀的事,皓霜刀四下搜寻,很快就将这座别院里所有有灵力的人都绑起来了。这些事都有幽雨坐镇指挥, 舒君只需看着就是了,他也不多说话,安静的站在幽雨身边,安静而乖顺。要不是小蛇这时候是搜索得最凶猛的一个,恐怕还真有人当他不起眼。
这五六天舒君都很不清醒,日子起先过得昏头涨脑,后来变得花天酒地,总之远远在世事之外,如今见了这被翻得已经没了半分风雅闲适的庭院,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主人家到哪里去了。”
他说这话是因为猜得出来,既然此地只有仙门弟子,那么主人一定是只将院子给他们腾了出来,实际上已经在尽力洗清自己,或者至少做出了拉开距离撇清自己的选择。
但是真的就能洗清么?
或者,换一个思路,洗清了真的是一件好事么?
是谁把这些人迎进长安城的?总不会是现在要赶尽杀绝的薛开潮。仙门中人岂是这么好利用的?任凭朝中官员呼来喝去,任意指挥,就像是对待家养的杀手?
那怎么可能一样?
大家本来不过是互惠互利,朝廷这一面本身已经没有有效的手段来遏制这些人保持力量的平衡,又引他们进来。或许原本还有人在指望李家站出来说话,可到现在李家都不发一语,显然是站在了薛开潮这边,恐怕当初引了外人进长安城的大人老爷们此时正头疼得很吧?
舒君没有多少愤恨,毕竟孟成君都死在他手里,幽雨却恼怒得很,闻言冷哼一声,切齿冷笑:“可不是么,都是一群缩头乌龟!妄想法殿扶持他们,扶持他们上去丢人么?怕成这样,还不如现在就滚出来授首,也免得还要到老鼠洞里去搜寻他们!浪费老娘的功夫!”
幽雨从前虽然也是个凶悍的女人,但其实很少如此直白的表露情绪,舒君吃了一惊,踌躇片刻,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么?”
他不仅是这几天闭目塞听,往常也是消息最不灵通的那个。幽雨最近总是在外面奔波忙碌,或许知道的确实多一点。能把幽雨气成这样,说尽难听话,甚至都自称老娘,可见真不是一般的事。
两人这时候都在廊下,幽雨坐在一张皓霜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来摆在台阶上的圈椅里,舒君就背对着回廊坐在朱红栏杆上,如果不听下面乱糟糟的声音,只看着两个人,或许还能品出十成的闲适。
幽雨的神情也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语气冷森森的吓人。她也知道舒君恐怕是什么都不清楚,本来只是抱怨罢了,现在既然说到了,干脆就多对他说两句:“你还不知道,外头那些人可没有停过,如今还是钻营的厉害。二位女帝身后无嗣,皇位谁来继承就备受瞩目。能参与议立的除了宗室自然就是重臣。可咱们这几天都在做的事让谁都不敢露头,何况多年来宗室式微,这件事说到底还是重臣说了算。”
幽雨显然是被许多人暗中找过了,十分烦躁:“这些人如今自然是不敢无视主君议立的,又摸不清主君是否有意自立,所以上下钻营,就没有停过……”
舒君眉心一跳,想起自己今早在薛开潮那里捡起来看过的帖子,和昨天薛开潮拆封的时候说的话,轻声道:“可是我觉得主君不仅并无此意,甚至不觉得这位置还能传多久……姐姐,难道咱们将来不会留在长安?”
他的眼界和反应其实全是在薛开潮身边和这许多人耳濡目染来的,虽然有所猜测,但其实并不清楚这究竟有多大影响。幽雨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惊,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了考校的心思:“怎么说?”
舒君此时心中其实另有一桩烦心事,只是对谁都不能说。正因这桩烦心事,他其实很关心自己能够在长安停留多久,所以私下不免想得多一些。见幽雨要问,也就说了。
“我记得地狱门被关上之后,主君曾经对我说过,这或许不是最后一次。我曾经是有幸见过那位魔君的,既然主君说她会回来,那她就一定会回来,说不定是哪一天。这个时候主君怎么会有心情留在长安看他们勾心斗角?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愿参与,那自然是要离开的。世上除了长安,我想主君还是会回洛阳。只是,我不清楚什么时候会走罢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压低了,即使这里本来也没有人靠近,但他们也不会大意。
幽雨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叹气:“走,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这件事,不仅要看主君的意思,也要看外面是不是有什么拦路的人和事。千头万绪才清理到一半,天下除了凡人还有仙门,不把这些蠢蠢欲动的人都收拾干净了,到时候只怕魔君出世有的是人要抢着给她鞍前马后,好像魔君是散财来的。”
她显然意有所指,却不肯细说,舒君也就不问,两人忽然沉默下来。
舒君回身看了看庭院里飞舞的雪花,在心里同意幽雨说的话。这事实在很复杂,其他的不说,就说他自己,不还是有不能说出的心思,要借着这混乱达成所愿吗?
这一天都在外奔波,其实也不觉得遇到了什么生死危机,或者遭了多少罪,但就是太累。幽雨回家之后和舒君分开时还不忘嘱咐他有空去看看薛开潮,果然昨天就是故意的,操心到了这个份上,甚至都已经不像是一个侍女了。
舒君嘴角噙着笑回到自己的卧房,静坐片刻,洗澡换衣,出门潜伏,这次终于进了薛鸢的书房。
薛鸢在外其实也有令名,他年轻的时候和兄长并称双壁,清俊而聪敏,只是天分不高,没有机会登仙成圣罢了,在家中却是最有威仪的人。他的书房占地广阔,也不尽是看书用的。还要见客,安置门客和附属家族的子弟,还要收藏机密,地方不仅大,而且复杂。
舒君若不是占了自己人的便宜,一定不能够如此轻易的进来。
幸好存放着记档的屋子里暂时没人,舒君取了一支催眠香点上,放在上值守夜的外屋,自己倒挂在房梁上等待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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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说,发现了吗,某种东西的味道。
第72章 螣蛇无双
夜深人静,舒君从房梁上下来,开始翻拣能够看到的书信和记档。薛开潮那里承袭了一部分世家大族行事的规矩,也有这么一个记档的地方,书信往来,甚至所有大事都有记录,掌笔的就是幽泉。
正因如此,虽然舒君没有插手过,但他还是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的。
这里是薛鸢在薛家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舒君猜测自己总能找到一些秘密,顺着往下查,或许就能找到薛鸢想要掩藏的秘密。
小蛇在舒君身上缓缓游动,偶尔绕着他的脖颈钻进领口,好像在汲取温暖。舒君伸手摸摸它的头,继续往下看。
虽然知道小蛇实际上是自己的一部分,但舒君总是忍不住把它当做宠物或者晚辈去看,而它身上的鳞片和异常冰冷的体温都让舒君想起另一个人,薛开潮。
他心绪烦乱,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机会只有一次,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夜太深,太静,外面有守夜人被迷晕后平稳的呼吸,如果不去考虑舒君现在做的是什么事,几乎算得上叫岁月静好。他生出许多幻觉,又好像重回薛夜来构建的梦境,心烦意燥,将纸张捏出折痕,整个人都焦躁无比。
有一条非常简单的路,就是他回去找薛开潮。
可他不能。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去看看他,舒君都知道自己不能。他下定决心已经太难了,怎么还经得起一次又一次动摇?谁不想活着,而一定要赴死?
这时候薛开潮应该还没有睡吧,他一向很少睡觉,何况是在闭关排毒的现在。舒君仔细整理好自己看过的所有东西,按照原位摆放整齐,一丝不苟。旋即路过那个酣睡在榻上的人,从外屋的窗子出去了。
自这一天起,舒君白天或者跟着幽雨或者自己带人抓捕藏匿各处的人,夜里或者出去仍旧执行暗杀任务,扫清障碍,弹压恐吓某些蠢蠢欲动的人,或者继续潜伏进薛鸢的书房,无头苍蝇一般继续搜寻线索。
这种日子不好过,舒君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变了,也很快知道自己在外面原来是有威名的,甚至和幽雨都差不多。
外人雾里看花,不清楚薛开潮身边究竟是什么情况,舒君也没有料到螣蛇二字居然已经能够单拿出来唬人了。他带着小蛇出现在谁家门前,谁家就好像招来了瘟神。
他们都怕他一不高兴就把他们都杀了,也怕他是个食人的魔头。
许多朝中高官先前喜欢将收揽来的仙门弟子都放在自己的本宅,别院,便于沟通也不招人眼目。而现在薛开潮一天比一天逼得更紧,他们只好拼命撇清关系。可是这种关系怎么可能撇清?眼下也没有人敢接手,所以无非是从本宅换到别院,从别院换到不为人知的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