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事自然不能高声叫嚷,不用薛开潮说他也知道,说了一句还因吃惊没能高声,说完立刻就捂嘴了,倒是一副很乖的样子。
薛开潮接着说:“这还得看了才知道,或许里头有什么,或许没有。总之得去一趟的。我原本想着出了这件事,若是被外人知道,薛家威势可就减去一大半了,所以趁早收敛收敛,看起来也像个样子。本想叫你就待在家里,但还是算了。已经快元正了,你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趣味,就是出去玩玩,铺面也差不多都关了,有什么好玩?不如跟我一起去吧,桃源你还没有见过。”
他说着,并不见有多悲伤的样子。舒君隐约觉得似乎他心里也不平静,但却不肯露出来。可那到底是不是悲伤和害怕呢?这事太复杂了,看舒君是看不懂的,如果真要知道,恐怕还得跟去。
不过如今舒君也想不到这个了,他心里想的是如果薛鹭真的命不久矣,那薛开潮就是父母双亡了。虽然他自己太上忘情,或许真的不在乎,舒君却总觉得不是滋味。
或许是近来每次看到薛开潮的时候对方都用一副镇静淡泊的模样暗暗撒娇的缘故,舒君现在也心疼他,忍不住就在他脸上摸了摸,柔声道:“那我就跟主君去吧。”
不把他放在这里,终究也算是为他考虑,何况听刚才的话音,即使他没什么事出去转转也是可以的。舒君一时感念这是真的对自己好,不提防举止上就逾越了。他明白过来想要收手,却被薛开潮立刻捉住。
看了他一会,薛开潮的肩膀忽然微妙的往下一松,神态也柔和了:“此次若是父亲真的有事,恐怕我们就要在京中常住,恐怕会有些不方便,你要陪我的事,还很多。”
这话意味深长。舒君品了品,试探着问:“那……外头的事,主君也要管了?”
外头的事纷繁冗杂,但如今说来最大的就只有一件,嗣皇帝。薛开潮要是立刻回了洛阳还好说,要是不回,那总不好继续不表态吧?他倒是能沉得住气,但外面人一定沉不住。好不容易群龙无首所以才安稳下来的局面,恐怕又要波澜频起。
而之前那场宫城中的围杀已经开了一个坏的不能再坏的头,教给朝中所有无力直面薛开潮与他为敌的人,可以引入外援叫仙门之中想要令牌的人来杀他。一次被打服下去全部杀光不算什么,这个仇越来越深,可以被利用的人,想要翻盘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舒君只觉得这场面可怕。就好像一个兽群有几头野兽彼此之间不停互相攻击,终有一日混战波及整个兽群,恐怕根本剩不下来几个人。
蚁多咬死象,人多自然也能杀令主。别的不说,令牌这种好东西,在某些人眼里怎么应该只属于一两家呢?
就算是这独占鳌头的一两家,心里恐怕也不平。
不过想到这一两家,舒君又想起方才薛开潮的说法:“方才,主君说,老令主一去,薛家威势就去了大半,这怎么会?主君如今才是令主呀。”
令牌都传给儿子了,怎么外人还这么想?
薛开潮眼里竟然似乎有了笑意:“你是忘了外人究竟怎么看我,还是从没有以外人的目光看过我?”
舒君愕然:“可我也不是外人啊。”
那还怎么看?
可这话说出来未免不像,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舒君就不好再往下说了。
两人在灯下说话,倒是有点闺房私语的意思,这话一说就更暧昧了。好在薛开潮也只是又多看他两眼,并不抓着这个话头不放,只是接着往下说:“你自然知道我许多的秘密,可外人对这些都是一概不知的。我生下来身上就有龙相,父母都未曾张扬,后来又屡次对外说我先天有所缺失,虽然极其利于修行,可也是险之又险……否则,有些人未必容我活到如今,这秘密恐怕也要早早暴露了。”
舒君讶然:“原来是这样……”
薛开潮又说:“所以这家中事务都有叔父管理,而仙门事务早些年他们还是去找父亲,我只不过是名义上的令主罢了。这些年在外人眼里我都在勤恳修炼,对世事是一概不知,只靠着父亲和叔父支持。身边所用的人,皓霜刀是父亲传下来的,六个侍女里头倒有四个是叔父给的。至于我修炼的如何了,外面人又怎么知道?不过是猜测大概与某某差不多。孟家数次行刺,未必不是想探虚实。至于他们探到的虚实,你也清楚。”
舒君默然。
真的啊,那虚实根本都是虚的,薛开潮这里犹如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远看其实也不是很高,许多人都觉得自己能够爬上来。何况都说了他先天不足,或许道心有损,根本支持不了多久呢?
有些人不动手而冷眼旁观,不过是等他自己跌落罢了。
虽然不明说是谁,但舒君也猜得到,里面一定有一个李家。否则薛开潮也不必连暂时结盟的李菩提都要防了。
可,这说不通啊。
舒君知道既然是闲话家常般说给自己听,那就允许自己问了,当即追问:“就算先前他们都不清楚,也被骗过了吧,可宫里那一战,那么多人都跑了出去,主君又是怎么做的?”
其实那时候薛开潮中了药,也不能说是就发挥出了十成十的功力,但围剿终究破灭,这还不够么?
薛开潮却去看放在身边的骊珠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舒君诚实摇头,他确实听说过护国神剑的存在,却没有亲眼见过,最近外头什么流言都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搅浑水,接近真相的都不多,舒君也就懒得听了。否则说不定他早就知道了。
薛开潮伸手按剑,也不知怎么做到的,一条白龙的身影忽然浮现。舒君被吓了一跳,低声喊:“这是骊珠剑!”
接着双眼闪亮,又问:“不是说藏在深宫只有改朝换代的真龙天子才能拔得出来吗?主君怎么拿到的?”
到底年轻,看到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就兴奋起来了。薛开潮却不怎么看重这个,随手就递给了他,看着舒君惊喜地上下细观,自己道:“那日陛下自己给我的,她大概是没有料到我真能拔出来,只是想和我谈条件罢了。”
毕竟这个东西即使不能用,手持也是很能吓唬人的。
舒君明白过来:“所以有了骊珠剑,主君大获全胜就可以说是这把剑的功劳?”
薛开潮一笑,居然还有点狡黠,终于与他的年龄相符了一回,语带双关:“何况,我不是还受伤了么?多日闭门不出,够真了。”
舒君忍不住也想笑,但却勉强忍住,凑到他耳边说大逆不道的话:“主君才是最坏的人!”
话未说完,腰就被一把扣住,想跑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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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小薛,你爸爸命在旦夕呢,你就在这里谈情说爱?你像话吗你?(小薛:嘻嘻)小薛扮猪吃老虎大概也是很高兴的吧,不过没人可以说啊,自夸也就太不像话了。但小舒呢,就:你好坏啊。那还不努力坏坏?
第75章 桃源红雪
舒君是真没有想到薛开潮只是说了一阵话似乎就不再失落一切如常了,被搂住还试图挣脱,却挣不开,只好乖顺下来,不再动了。
这个姿势终究别扭,过了一阵舒君就只好主动搂住薛开潮的肩膀,靠在他身上,想了想,低声说:“那日后,主君又打算怎么办呢?原先不是说年后就要回洛阳去吗?如今大概是不能了,我总觉得留在这里越久陷入得越深,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毕竟也不如从前天真,知道的事情又多了不少。留在长安固然对他有好处,至少更方便私底下继续调查,但对薛开潮来说一定很危险。尤其李家立场未明,薛开潮已经明显不信任他们了,留在这里就又是以身犯险。
从前舒君总是被薛开潮平静冷漠的表象蒙蔽,好像他无论做什么都有十成的把握。现在却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每一次都惊险万分,从孟文君开地狱门那次就是了!
他那高山之巅冰湖飞雪的表象之下有一种异常坚决的信念,绝不肯后退一步的。既然形势已经变了,舒君就怕劝不走他。
报仇的事可以徐徐图之,何况舒君本来就要瞒他,反而是到了洛阳才更好施展。
可是,薛开潮果然并不把前程险恶放在心上,伸手先是把舒君拖到腿上抱好,把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低声道:“这里是不会发生什么好事的,不过有多坏,大概也想得到。他们要嗣皇帝,给他们一个就是了。待到一切都平静了,我再走也不迟。”
“什么时候才算是一切都平定了?”舒君追问。
薛开潮却不答了,只是摸摸他的头。
那自然是令主的交接真正完成,无论是薛家和李家都不能再多掩饰的时候。至于朝政……或许等到有叛军流民攻入长安城,才会有达官贵人发现天下已经乱了,人心早就散了吧?
薛开潮不把这些话说出来,既是不想吓到舒君,也是不想给他太重的担子。年轻人毕竟没有经历过太多,情势越是复杂,他的心事只会越重。反正这也只是如今的大事,舒君不管私下在做什么,都很难动摇他的计划,所以还是先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