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麒麟已经在他的枕头上睡着了,薛开潮把它拿下来放在一旁,对拿出一个药箱的幽云道:“你去吧。”
幽云也不多说什么,忧虑的看了一眼舒君,告退离去了。
薛开潮指一指那个药箱:“拿回去。”
舒君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只好从命,把箱子放回原处。回过身的时候薛开潮已经上了床,正伸手从金钩上拿下床帐,对他道:“睡吧,太晚了。”
于是二人分头睡下。舒君今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虽然躺下了,一时也睡不着。何况好像就在头顶的薛开潮的呼吸声,只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的躺着,睁着眼睛慢慢消化今天遭遇的事。
室内一时很寂静,点燃的助眠香清淡雅致,慢慢他就快睡着了,却听见头顶一声叹息,薛开潮从帐子里垂下一只手,对他道:“上来吧。”
舒君愣住了,急忙坐起身,却好像做贼心虚一样,把床帐揭开一个缝爬上去,绕过青麒麟睡觉的那块地方,在帐子里和薛开潮对上了眼神。
他揭开了被子示意他过来。
难不成真的是那个意思?舒君心中慌乱,一时手脚僵硬,但还是爬了过去,钻进被子里。
薛开潮几乎是立刻就翻身把他搂在了怀里。成年男子大出他一圈,就像把他罩在怀里一样。情势是暧昧,然而耳边一声放松的叹息,舒君就忽然明白过来,其实是薛开潮要用他取暖。
他不再紧张,试图伸展躯体,稍微一动却隔着那件薄薄寝衣在薛开潮腰侧摸到一圈绑带,立刻被冻住了。
薛开潮知道他摸到了,在他耳边轻松平常的说:“不止有人想杀我,还有人就差一步,就成功了。”
舒君哆嗦了一下。
第4章 西京长安
舒君被自己摸到的东西吓了一跳,又被在自己耳边说话的薛开潮吓得一动不敢动,好像被蛇抓住的一只仰面朝天的青蛙。
不过蛇没有手,也不能把他整个罩在自己的阴影底下就是了。
到现在他仍然没能接受青麟君居然会受伤的事实,贴在薛开潮腰侧的手指颤颤的,就忘了拿走。
薛开潮腰间的肌肤冰冷,隔着纹理细腻如同一团轻雾的寝衣,触感就像是石头,坚硬,凉爽,随着呼吸十分缓慢的一起一伏。
“我去拿药?”
不知为什么,舒君丝毫不敢动,被压在下面甚至不愿抬头,连把手收回来都不能,只是将药箱当做救命稻草,试图让薛开潮允许他离开。
然而薛开潮却拿着他的手让他拨开寝衣松松的系带,摸进了绑带里面:“不。”
这场面怎么说都很不得体,甚至可能暗示着什么。舒君虽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但也是不情不愿的摸了一下。绑带不松不紧,他能探进去一根手指,既没有摸到泥泞血迹,也没有摸到料想中的狰狞疤痕。
只有紧密相扣的鳞片。
薛开潮在他摸进来的同时撑起身体扯开了绑带,舒君不自觉的将整只手都贴在了那片绑带之下的鳞片上,来回滑动。
顺着鳞片方向摸下去的时候只觉得光滑坚硬,逆着鳞片往上摸就察觉出了锋利。舒君这时候还没来得及想为什么灵体是麒麟的人居然身上会有鳞片——即使有的人能够因拥有灵兽而变换形态作战,那也总该有些联系,怎么会全然无关呢?
这时候薛开潮又盖了下来,严严实实把他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暖炉一样,既不客气,又不征询舒君的意见,很快摆好了睡觉的姿势:“你很暖和。”
舒君呐呐答道:“这是天生的。”
他不自觉的将声音压低了,像是怕打扰了对方的昏昏欲睡。直到说完舒君才明白过来薛开潮真是用自己来取暖,和在山上那亭子里面是一模一样的。
大概就是太理所当然,行云流水般就安排好了用处,舒君居然安心起来,不觉得薛开潮要了自己是毫无理由,又没好处的一件事了。
那只原本就在薛开潮枕边睡着的青麒麟也醒来了,鼻子里出了一口气,蹭过来靠在舒君后颈上,两只前蹄搭在他的肩上,靠得紧紧的睡了。
舒君被它亲近,心想难道薛开潮身上发冷,这只麒麟也有感觉?
灵体是主人的一部分,但主人却与灵体未必有关,这两个的行为举止却都很像,丝毫没有打招呼再抱过来的意思。
舒君也只好接受了,默不作声的被前后夹击,躺在中间,一动也不好动。
青麒麟的毛是打着卷的长毛,绵软,蓬松,细密,却没有随着呼吸起伏的动静——灵体其实不用呼吸的。
习惯了一会,舒君也就接受了这个现状。
他总觉得薛开潮今夜虽然在此地,但其实他想的却不止是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更只有一点心思在自己身上。
给他刀大概是早就想好了的,但叫他睡在这里,又让他上来就是临时起意。
虽未明说,但舒君也很清楚,自己还不能够让青麟君多费费心。
他的手被按在薛开潮腰间,始终没有拿开,时间长了终于从与皮肤相贴的鳞片中发现了端倪。虽然排布紧密,然而这中间却有一道裂隙,不像是天生的,是被截断的,一条窄窄沟壑被鳞片簇拥,两边的肉在努力重新生长到一起,鳞片也尽力合拢去保护底下新生的嫩肉。
但显然还没有长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舒君发现这道伤口之后,忽然觉得鳞片之中有寒意。
他本以为自己从没有到过这种无一器具不讲究的地方,更没有在如此高床暖枕上睡过觉,还被薛开潮抱在怀里,即使只是拿来取暖的,也不会轻易睡着。
却不想不知不觉中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了。
薛开潮睁着眼睛,然而舒君却看不出他是什么时候醒的,下意识的一抹嘴角,发现幸好没有流口水,急忙爬起来,撩起帐子看了一眼外面,回头问:“主君要起来吗?”
他也不是没有干过伺候人的活,不过想来伺候凡夫俗子怎么能够和伺候青麟君一样,还是要幽云她们来。
薛开潮却已经自己坐起来,先把寝衣穿上才让他下去叫人。
舒君正好借着晨光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片几乎印在脑海里的伤口。
鳞片是深青色,坚硬,细密,一片还没有人的指甲大,内蕴微光,紧紧扣在一起,随着呼吸起伏的时候就有粼粼波光闪来闪去。中间那道疤是黑红色,看样子离长好还有一段时日。伤疤不长,最多就两个指节,像是刺伤,刀刃插进里面才能形成。
舒君不敢多看,连忙出去叫人。
外面有人专门是早晨替薛开潮盥洗收拾的,舒君就在其他侍女的指示下到了给自己安排的房间洗漱过再回去。
这一昼夜薛开潮换过三次衣服,没有一件是一样的。舒君也换了身衣服,窄袖长靴外袍上系着蹀躞带,勒出一把少年人特有的细腰。他个子高挑,肩膀单薄,这么一穿显出几分锋利,看起来也灵敏矫健。
给他拿衣服的幽泉最后伸手整了整领子,退后一步端详,满意道:“好,鹤势螂形。主君身边除了你并无亲近的男孩子用了,你打扮起来好看,咱们脸上都有光彩。”
舒君不知道这话前后有什么关联,又有什么道理,然而幽泉把他当做一个布娃娃打扮,他也只是红了脸,却任凭指使,转来转去。
昨晚在湖上和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舒君是没有看见的,但幽云幽泉她们一共六人抵挡了少说上百人,舒君心里还是清楚的。
一般人能够做到吗?自然不能。
虽然这些侍女在他面前走路说话都柔和温软,对薛开潮更是无微不至,个个走出去都是出尘绝艳的美人,但却不是什么名花,反而锋锐有力,恐怕和他一样都是被选中的兵器。
总不会薛开潮没有这个意思,幽泉就来打扮他,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薛开潮而已。被幽泉推着到薛开潮面前的时候,舒君想着提醒自己坦然,却还是因对方落在自己身上那轻飘飘的目光而竖起汗毛。
他迅速低了头,一瞬间想起方才幽泉的说法。“主君身边除了你并无亲近的男孩子用”。难道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如果有人告诉他其实这里的六个侍女,平日除了照顾青麟君的日常生活还负责侍奉他睡觉,舒君真的一点都不吃惊。
然而如果这个“用”在他身上真有两重意思,他就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薛开潮只看了一眼,目光触感很轻,像一只蝴蝶轻盈的在舒君肩上一停,迅速的飞走。
“行李已经开始装车,大件正在慢慢搬,我想也不急,我们先回去,行李押后就好。”幽云站在薛开潮身边,正给一只信隼足上的小竹筒内装一个纸卷,同时汇报自己的工作。
薛开潮点头,把手里拿了一会的竹枝笔放进盛满清水的青瓷笔洗里,想了一会,问:“识字吗?”
这问的自然是舒君。
“以前在村里的私塾开蒙,字是认识的,只是写得不好,也没有读过书。”舒君如实回答。
唱鬼戏若是认识字,看得懂戏词,背起来也快,所以班主挑人的时候也会问问。若非如此舒君或许也就没有今天,早就流浪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