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笙脸色依旧不是特别好,心烦地泄了口气:“那这种事也没必要瞒我。”
东海主帅遇刺,吟风居然没有给他写信,定是被周子融忽悠过的。东笙比周子融小一些,小时候周子融帮着先生管他时候没少忽悠他,所以东笙比谁都清楚,周子融那三寸不烂之舌有多会忽悠人。
“那你可有受伤?”
周子融连忙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哪里至于,他们伤不着我。”
东笙总不能让人脱了衣服好好检查一番,而且周子融的身手确实是了得,自己听着听着便也就真的信了。
只是心中还是想骂他两句以示不满,但一看见那双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水来的氤氲眸子,话到嘴边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咽了回去。东笙对着周子融一向没什么脾气,纵使肚子里一万个不满,说出口来的话顶多也只是句不痛不痒的牢骚:“我看你还是拿我当小孩子。”
周子融只好哄道:“臣怎么敢呢。”
但东笙一个还没加冠的人,也压根算不上多大的大人,所以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难免显得有几分无理取闹。
东笙说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可笑了,耳根子一热,一声不吭地黑着脸坐下来给周子融倒了杯茶。
周子融倒也识趣,没拆他的台,从善如流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就坡下驴地趁机转移了话题:“这茶倒是好,老岩茶吧?”
东笙这才闷声笑了一下:“你倒是识货。”
他又从一旁的陶瓿中舀了些清水倒进银壶,一边把银壶提到小炉子上煮着,一边又道:“这是滇闽新进的,千年老树,百年老茶,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周子融听他提到滇闽,微微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瓷杯笑道:“你不在中原的这段时间,南疆滇闽都已经慢慢恢复过来了,商道主道已经通了,现在又要辟几条辅道,罗耿之前还老写信问我他弟弟怎么样了,要是不听话,就送到南疆去帮他垦荒。”
东笙一听便又乐了,哈哈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道;“要垦荒就把他送到北疆去,那才叫荒呢,鸡不下蛋鸟不拉屎,一瓢水倒地上眨眼就没了,千里旷野连一颗米都种不出。”
他本是开个玩笑,自己都没走心,可无意间抬眸一看,却是冷不防撞见周子融渐渐沉下的神色和眼中溢出的心疼。
东笙微微一怔,咽了口唾沫,竟是一下子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只好掩饰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垂着眸子,听见周子融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无论如何,你这段时间好好休养,人都瘦了这么多,让东宫的厨子都给你补回来。”
东笙心乱如麻,胡乱“嗯”了一声,紧接着便又是一阵沉默。
他心里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想,这世上有人比他自己还要关心自己。
缓了半天,东笙才又把思绪重新理清楚,装作无事地接着之前的话道:“那茶我已经备了些,回头寻个方便的日子,我去探望探望大祭司。”
周子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便与东笙过多在人前接触,更何况是去江族大院儿,于是也没有多的话,只道:“好,那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你找人给我带话。”
“行。”东笙点了点头,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蓦地冷笑了一声,“蒋坤那老小子还指不定趁我不在的时候都整了些什么幺蛾子,我也正好去江家探探口风。”
“嗯,我们周家和李大人在朝中也有些门生故吏,再加上几位东海旧部,就算我们这么长时间不在,内阁的人有心作乱也应当不至于完全神不知鬼不觉。”周子融笑了笑,“回头我也该去走动走动了。”
“说起来……”东笙微微蹙了蹙眉,“我记得你们家还有好几个没入仕的门客,有没有看重的?张鹭年死了,他的几个亲近的党羽也被罢了官,御史台的位置还一直空着呢。”
“有倒是有,”周子融磨了磨杯子的沿口,若有所思了一阵,“你打算现在下手吗?会不会急了些?”
眼下朝野之中风声鹤唳,东笙一个人身上就不知道有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安插人手,怕是会再惹得横生枝节。
“现在先不了,”东笙自己也明白此刻还不是时候,“我是说你有没有能用的人,等到风头过去了,我再想办法。”
蒋坤如狼似虎,如果不防备,怕是迟早要被他架空。
“有,”周子融肯定的点了点头,“能用的大概有三个,你要是感兴趣,我择日带来见见你。”
“好,那就依你的时间了,”东笙笑了起来,旁边炉子上的银壶口里咕噜噜翻出热腾腾的水汽来,眼看着就要把壶盖子顶起来,还不等东笙动手,周子融就已经先拿袖口垫着,眼疾手快地将壶提溜起来,放在一旁的竹垫子上。
炉子上还滋滋冒着白气,东笙灭了火,等着周子融给自己添茶。
周子融沏茶时还不忘偷偷抬眸瞟了他一眼,见东笙似乎还在思索着些什么,颔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眉心那颗暗光流转的墨玉含在氤氲的水汽里。
周子融一向不会把过于狠绝张扬的话放在口边,但每每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里总禁不住会想: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要护他一日周全。
这句话从心里到嘴边被滤了千遍,说出来便只是听似一声不温不火的叮嘱:“总之,你万事小心,我也不指望别的,你别出事就行。”
东笙眉间微微一颤,也不知究竟听进去没有,只沉声嗯了一下。
东笙终究是老老实实地回来了,女皇就算是有天大的怨气,看见这人乖乖地呆在眼皮子底下,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月气也就差不多消了。
东笙见女皇看见自己不再是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塞回肚子的嫌弃脸色,便斗胆请旨要去见大祭司,女皇本就是乐得他与江家人结交,便也二话没说就准了。
江淮璧只要不是在祭祀殿,一回江族大院就过上了没日没夜的日子——无论时间,想睡就睡,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三餐之外,最为甚者一日将近有九个时辰都在睡觉。难得醒着的时候也只是无所事事地喝喝茶摆弄摆弄那些个小文玩,倒也闲散。
当江淮岚把她叫起来说是太子来了的时候,她还心里还煞是不满地骂了一句。但想着总也不能驳人家的面子,只好揉揉惺忪的睡眼起来,让妹妹帮着捯饬捯饬,好歹收拾出一副人样儿来。
东笙在茶室里等了许久,茶壶里的水都添了四道,才见廊道上飘飘然而来的一道白色衣影。
“让殿下久等了。”江淮璧从门口慢悠悠地踱进来,江淮岚跟在身边虚扶着她的胳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东笙刚要说你再不来茶都要淡了,可一抬眼撞上江淮璧那比从前更加惨白的面容时,心里打了个梗,把口边打趣的话给咽了回去。
江淮璧从前就是一副白得快要透明的面皮子,几乎没什么血色,半年以前就隐隐感觉到她身子似乎越来越不如从前了,这一仗回来再见,没想到竟是又憔悴了不少,纵使脸上傅了脂粉,也难掩眼下的一片青紫。
东笙的话在口里含了半天,最终也只是勉强笑了笑,问候道:“大祭司,久违了。”
【作者有话说:谢谢亲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江河寥落
江淮璧从前就是一副白得快要透明的面皮子,几乎没什么血色,半年以前就隐隐感觉到她身子似乎越来越不如从前了,这一仗回来再见,没想到竟是又憔悴了不少,纵使脸上扑了脂粉,也难掩眼下的一片青紫。
东笙的话在口里含了半天,最终也只是勉强笑了笑,问候道:“大祭司,久违了。”
“难得殿下大驾,璧身子不济,有失远迎了。”江淮璧想给他行个礼,可才刚刚弯了点儿腰,就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吓得东笙赶忙上去帮着搀了一把。
“大祭司切莫多礼。”东笙将江淮璧扶到席上缓缓坐下,皱了皱眉头,“大祭司还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江淮璧无声地笑了笑,清浅的眸子微微一弯,显得这张苍白的脸难得生动了些,可惜说出来的话却并不那么中听:“承蒙殿下挂怀,璧这条烂命,不打紧。”
东笙脸色也不好看:“大祭司这是哪里话……”
“阿岚,给殿下斟茶。”江淮璧全然不理会东笙的话茬,江淮岚那个直眉冷眼的更是顾不得东笙的脸色,面无表情地从东笙手里把茶壶接了过来,兀自把茶给添上了。
东笙似乎是还想再说点什么,看了看两姐妹不一而同的淡漠脸色,终是把话头给咽了回去,沉沉叹了口气:“孤久不在京,许多事物都搁置了,此番回来还有很多地方要向大祭司讨教。”
江淮岚给江淮璧也倒了一杯,然后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却也不出去。从前东笙来找江淮璧的时候,旁人总是要回避一下的,可这一次江淮璧让她妹妹明目张胆地守在旁边,让东笙难免有些不适应。
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江淮璧故意给他看自己的这幅病态,就是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