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笙过劳损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像是突然听不懂人话了一样,用了半晌才重新把林公公破碎的词句重新组织起来琢磨了一遍……
他浑身一震,瞬间清醒了,猛然意识到——我要当舅舅了。
“摆驾月寒宫!”
东笙就寝的衣服只来得及换了一半,就匆匆忙忙地往外赶,半路上还嫌抬步辇的走得太慢,居然要亲自撒丫子上道——还算好被林公公拦住了,才没让皇帝陛下在偌大的皇城里狂奔。
等他赶到月寒宫的时候,屋子里全是忙着进出换水的宫女和内侍,浸红了的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东笙站在门外都能闻到那股血腥味。
公主在里头叫得撕心裂肺,东笙不方便进去,心口像是被发了狂的野猫不停地抓挠,于是逮着一个出来换水的宫女便问道:“怎么样了?”
宫女急得满头大汗,一看见东笙就下意识地藏起了自己血淋淋的手:“回……回禀陛下,头……头卡住了。”
东笙愣了愣,半晌没说出话来,宫女得了默许便赶紧溜去拿药了。
即便东笙自己不是女人,他也知道生产时遇着这种情况有多凶险。
林公公见势连忙低声道:“陛下,现下咱们急也没用……长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应当……”
东笙半听不听地点了点头,问道:“宫里最有经验的御医都在这了?”
林公公:“可不是嘛……这段时间估摸着羊水要破,月寒宫就时时刻刻都有御医候着,才一要临盆,就几乎把整个御医院给唤来了。”
林公公很会察言观色,知道东笙肯定是轻易不愿回去的,便着内侍去给东笙捎了件保暖的大氅来。等到四更,屋里公主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东笙坐在搬来的椅子里直打瞌睡,被宫门口陡然变大的动静给弄醒了。
只见一群人慌里慌张地忙里忙出,东笙眼皮子一跳,直觉大事不好,喊住了一个:“里头怎么了?!”
那小内侍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道:“回……回禀陛下,好……好像是公主……没力气了。”
拖的时间太长,是个人都受不住。
过了一阵,一个御医一面匆匆揩着汗,一面快步跑出来禀报:“启禀陛下……长公主出血过大……怕是有些凶险,这万一不能两全……”
御医不敢把话说得太直白,东笙听完后无由来地渗出了一背的冷汗:“……先尽力保全,不到万一……万一不行,就保长公主,总之无论如何,长公主不能出事。”
御医:“微臣遵旨……”
御医说完又着急忙慌地进去了,林公公连忙递了杯热茶上来:“陛下来,先缓缓,别急伤身了……”
东笙抬手把杯子推开,面沉似水地坐回到椅子里,闭着眼一言不发。
他们一直等到快要天亮,月寒宫里的骚乱才平息了下来。东笙睁开眼,那御医又提着下摆匆匆小步颠出来:“陛下……陛下,生出来了。”
东笙一愣,顿时睡意全无,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长公主如何?”
御医喘匀了最大的一口气,才有力气笑起来:“母子平安。”
东笙闭着眼长松了口气。
林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东笙:“……男孩女孩?”
御医:“男孩,个头太大,所以生起来不大容易……”
东笙道:“带朕进去看看。”
屋子里还是一股散不开的血腥味,东笙尽量放轻了步子,能清晰地听见从帘子后头传来的婴儿啼哭声,堪称中气十足。
东笙小心翼翼地将帘子撩起刚好够一人通过的缝钻了进去,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公主床旁边,公主已经累得睁不开眼,脸色白得几乎要透明,浑身上下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
东笙缓缓蹲了下来,对床上早已脱力的人笑了笑:“辛苦了。”
公主半梦半醒,有些浑浑噩噩,半晌才分辨出东笙说了什么,好不容易扯出个笑,半眯着一双浊白的眼,气若游丝地道:“陛下不看看他吗……”
东笙顺着公主的目光看去,另一个御医跪在旁边,怀里抱着一个布包。
那御医不肖东笙开口,闻声就自己挪了过去。
东笙这才亲眼看见了他的外甥——说是个头大,其实也是小小的一个裹在缎面被子里,脑袋恨不得就比他的拳头大不了多少,浑身红彤彤皱巴巴的,鼻子塌得只能看见两个圆鼻孔,已经哭累了睡着了。
小崽子刚出生就如此折腾人,估计日后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东笙盯着他看了半天,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诡异的念头——
怎么会这么丑?
东笙:“想好叫什么了吗?”
公主过了会,才轻飘飘地道:“陛下赐个名儿吧。”
东笙想伸手抱抱他,却看着这么小个人儿,担心万一给自己抱坏了,伸出去的双手中途收了一只回来,最后只是轻轻刮了刮他的脸蛋儿。
东笙想:这是我亲外甥。
“刚太平的第一年你就出来了,”东笙用一种自言自语般的声量对被子里的外甥道,“你姓氏随母,赐名……启明吧。”
愿你的降世,便是盛世启明。
第203章 番外 不知道叫什么好的番外
虽然东笙嘴上说让周子融统领皇家禁卫军,可也不能真的就只给堂堂北昭王这么一个禁卫军统领的头衔,于是最后等谕旨下来,着令周子融任京师大都督,领皇城禁卫军统领之职,改京城北昭王府为大都督府,赐虎符,掌天下兵马调度之权。
可自打周子融走马上任,在所有人都等着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时,他却出乎意料地消停——就好像他真的只是来京城过日子的,每天按部就班地批批公文,皇帝随时随地一道口谕,他就屁颠颠儿地入宫面圣去。
这天一如往常,周子融按点到御书房报道了,东笙提前遣走了闲杂人等,屋子里只有他俩……和江淮岚。
东笙对江淮岚道:“帮他看看脉相,看他有没有老老实实换药。”
周子融回身把门带上,坐到江淮岚旁边,不以为然地一伸胳膊,然后转头冲着东笙直眨巴眼笑:“怎么?还信不过我啊?”
江淮岚一言不发地垂下头,默默把起了脉,东笙却毫不留情地一语揭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两天去巡京郊大营没带换的药,多大的人了,启明都比你省心。”
小家伙还没满一岁,胃口极好,喂啥吃啥,好几次东笙在旁边看着都担心这小子把自己撑着。
周子融故意厚着脸皮狡辩道:“他吃的是御膳房精心调配的粥,我喝的可都是药啊。”
东笙无言以对,被他气得没了脾气,无奈地问道:“行了,您老人家长点心吧,胳膊最近怎么样?”
周子融回京城以后,东笙就一直想方设法治他右臂上的伤,原先一点力气都没有,现在多少能拎拎东西了。
周子融手指张合了两下:“还成吧……就是感觉还是不怎么提得动刀……”
江淮岚道:“完全恢复到原样是不可能的了,你还是练左手刀吧。”
毕竟当初伤筋错骨得太厉害,人非草木、覆水难收,断过的筋脉没法原模原样地长回去。周子融笑着叹了口气,刚要开口,东笙却道:“练练就行,你日后也不必总亲自上阵了。”
其实周子融自己到并不怎么在意,距离一开始受伤都过了一年多了,他早就习惯了只用一只手的生活,而且就如东笙所说,日后估计不会再轻易打起仗来,就算打起来,后辈中也另有新秀,不必他凡事亲力亲为。
江淮岚将手收回来,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好的纸,似乎是刻意避开了与周子融的目光接触,对东笙平淡地道:“恢复得挺好,下个月按这张单子上的药用就行,内服和外用已分好了,上次陛下着人寻来的药材还有多的,直接让御医院的人去抓就行。”
周子融:“多谢江……”
江淮岚抬手打断:“不必言谢。”
她说完就抻了抻下摆站起来,朝东笙行了个礼,告退了。
东笙目送她走出御书房,忽然说道:“她好像越来越不怎么想搭理你了。”
周子融:“是啊……怎么,你都知道?”
东笙:”这说明她准备要放下了……哎,多情总被无情扰,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招惹了人家姑娘,她那么清冷一人……我和她交情不比你深?我以前还追过她呢,你说她怎么就偏偏对你……”
周子融:“……”
也不知这话到底是在吃哪边儿的醋。
周子融沉默了一会,渐渐回过味来,皱了皱眉,要笑不笑地慢慢斜眼看向东笙:“你追过她?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东笙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瓢了——总不能说是当初担心周子融跟他抢才偷偷追的吧?
周子融眯了眯眼。
东笙心觉不妙,连忙起身:“丘沧阳之前让我去内阁看看,好像有什么事要处理。”
周子融好笑地看着他,游刃有余地拆了台:“丘沧阳今天不是告假了吗?”
东笙:“……”
这一晚,东笙“解释”得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