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天的海浪不大,东笙当时只是个子矮,才被海浪带着漂了一段儿。却是把周子融吓得魂都要掉了,不管不顾地就冲上去捞人。当时东笙自己也被吓了个半死,让周子融捞上来之后就蔫了似的,一声不吭地趴在沙滩上咳水。周阳在一边没心没肺地笑他傻,结果最后还是被周子融一通数落。
周阳死了以后,周海平发了疯似的要彻查,这原本该由南疆负责的案子,到头来却几乎都是北昭王和曾府操办的。
那镇守南疆的老爷子杨癸他也见过几面,是个不折不扣的闲散人,一天到晚除了不务正业就是不务正业。在周阳出事以前他就拜会过这位老人家,和当年的自己竟是一见如故,忘年交似的沆瀣一气。所以,女皇在下令彻查这件事的时候,让东海和南疆合力完成,于是最后的形势也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东海办事,南疆捡漏的局面。
而如今,这消息都发到他这远在异国的人手里了,那就自然不是摆出来看的。
只是……没想到他远走天边,还是逃不脱与这旧事的纠葛,那些在他心底根深蒂固的念想一旦被提及,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开来。原本想要忘却的往事,一件件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在他的脑海里碾压过去,蚕食着他渐渐麻木的神经。
不知不觉间,眼眶竟是一阵发热。
往生捋了捋方才提及的个中关系,心下明了之后才意识到东笙刚才一直没有说话。这青铜铸的脑子和心不知怎么的如此敏感,黑暗中隐隐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便试着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东笙背对着他侧了侧身子,不动声色地把眼泪蹭在枕头上。
“你是想曾元帅了吗?”往生听出他语调有些哽咽,只是这把破剑心比铁实,一点面子也不给的一语道破,“还是周小将军?”
东笙叹了口气,闷闷地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吗?”
“我知道,”往生应道,心中似是一番纠结,终是觉着应该实话实说,便诚然道;“但是我不懂。”
东笙觉得这剑大概从身到心都是实心铸铜水,也懒得跟他计较,只是心里一开了这道口子,不说完就堵得慌,就自顾自地悠悠开口;“他活着的时候我就没有好好待他,现在他走了……我连给他守孝都做不到,我欠他的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至于周子融,”东笙想了半天,才敢再和他人单独提及这个名字,话一出口,心里就一阵空落落的,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也说不清,这厢就是要还,也怕是要还一辈子了。”
往生好不容易体贴了一会,没有再接他的话茬,心里莫名生出几分酸涩,几番想要开口却终是欲言又止,只在心中叹道;你这一辈子,怕是也没有几年……
第17章 海上来信
海上
船行十日,很快就要到大凌。大凌作为四方联合会的宗主国,有随时召集各国的特权,而且自打四方联合会成立以来,开的大大小小的会都是在大凌的国土上举办的。
夜里,周子融照常在睡前到甲板上巡视一番。晚饭的时候陪李崇文喝了点酒,这会儿带着些微醺的困意,脑子也逐渐混沌起来。
他眨巴眨巴酸涩的眼睛,站在栏杆边张望了一下——这是个月朗星稀的好天,皓月当空,风平浪静,银白的月光似是要把整个海平面映亮一样。海上像是洒满了碎银子,伴着沙拉沙拉的海潮声,不断闪烁跳跃着——正所谓浮光跃金。
晚上的海风有些刺骨的寒意,周子融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袍,哈了一口白气,脑仁儿又酸又胀,头皮却被寒风吹得快要麻木。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看着罗迟带着一队巡逻的士兵过来和下一班交接,周子融开口询问了一声。
“一切正常。”罗迟应到,“这外头风大,交给我们就行了,您快去回去休息吧。”
“没事,”周子融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我等你们下一班换完。”
罗迟本来要转身走,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放不下心地回身多添了一句;“……王爷,喝完酒吹风吹狠了会生病的。”
“行了,我有那么弱不禁风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周子融笑着怼了他一句,罗迟也就不再自讨没趣,搔了搔头,瘪着嘴走了。
其实他只是还在等,周子融走之前,曾告诉手底下的人,如果有人把信寄到东海,就给他转寄过来。船上装了特殊的灵能感应,可以把特定的传信灵鸟给吸引过来。
东海的事朝廷很重视,华京城里已经早就着手追查了,而他作为东海守将,自然是有一箩筐的公务等着他处理。走之前事情也只查了半截儿,他说到底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的,所以这才让人有事随时通知他。
周子融每天晚上都会在这里等到子夜,这日虽是酒后有些不适,却还是觉得不安心。
其实这十五天以来,传给他的信少之又少,就前几天有一封罗耿写的,简单交代了一下东南海和南洋的进展,之后便再无音信。
周子融看着远处斗大的月亮,不自觉竟出了神,无由来地想起再过几天就是正月十五了,月亮已经近乎满圆。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先在家里陪着潘淑宁唠家常,吃她亲手做的汤圆。等他请了晚安,面上说是回房睡觉,却是总会偷偷摸摸地跑到曾府去看看东笙睡没睡。要是人还没睡,两人就一起去看元宵灯会,瞒着家里人通宵玩乐,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也不知道这会儿那个人在干吗……
周子融不禁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周子融想:该叫厨子去准备点汤圆了。
他之前就考虑到可能会在海上过元宵节,所以特地叫人备好了糯米面和芝麻糖。
等到快要子夜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要被冻得麻木了。周子融时不时就要用力搓搓手,然后把温热的手掌贴到冰凉的脸上。
这时,远处银白的月色里忽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迅速往这边移动着。
周子融皱了皱眉头,默念了一串咒文,接着吹了一声长哨,那传信的灵鸟找到了接头人,便加速朝他飞了过来。
周子融把一只手抽出外袍,朝那只灵鸟仰了仰,那鸟就十分给面子地停了上去。喉咙里咕咕了几声,随之“嘭”地一声化作一团白烟,紧接着就又一封书信从白烟里掉出来,稳稳落在周子融的手心里。
周子融把信拿回来一看,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心里像是打翻了糖水,一团喜意就好似皂荚泡一样无声地炸开,细碎的沫子霎时间弥漫了整个心间。
只见那信封上写着偌大而奇丑的四个大字“子融亲启”。
那字竟是丑得极有特点,一看就知道是当今太子的手笔。
周子融有些急切地撕开了封条,将两张质地细软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一双深黑的眸子眨都舍不得眨一下,视线像是黏在了信纸上,越看嘴边的笑意就越浓。
看完一遍,却又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最终才略带失落地将信细细收了起来——信里竟然不着痕迹地隐藏了所有和东笙所在之地的信息,连跟这相关的只言片语都没提。
他知道东笙自己是有心要藏,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至少知道他安好无恙,也就稍微安心了一些。
而且,他还惦记着自己。
这么想着,周子融又不自觉笑了起来。
甲板上罗迟总算是看着这天的最后一班交接完了,正要去找周子融复命,远远地就看见那人自顾自地盯着一个信封,一会儿面无表情,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
这是怎么了?
不明觉厉的罗迟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他心里挣扎了片刻,觉得还是任务比较重要,煞风景就煞风景吧。
罗迟硬着头皮走过去,又怕吓着他,轻声道了一声;“王爷。”
这一唤才把神游的周子融给拉了回来:“……哦,你啊,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呃,我交班交完了。”罗迟被周子融失忆一般的煞有介事给弄得有点懵了,“子时了……我是说我以为我还是向往常一样听您的命令守着他们交完最后一班……”
“哦……对,嗯,幸苦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周子融强作镇定地摆了摆手,“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
“那就好,幸苦了。”
周子融笑着把罗迟从瑟瑟寒风里送走了,然后隔着衣服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被他揣在怀里的那封信,恍神间扭头朝着灵鸟来的方向张望了几眼,直等着来接替罗迟的人到了岗,才拢了外袍,旋身回到船楼里。
第18章 东大港
船上的元宵节几乎是乏善可陈,几个老爷子吃不了太甜的,尽管周子融提前告诉厨子,让他少放点糖,可老爷子们还是吃了几口就没吃了。而周子融又是个好甜口的,这汤圆里少了糖,他自己也吃不了几口,最后一整锅汤圆里有将近一半都到了罗迟的肚子里。
花灯就更谈不上,一是没那个闲情逸致,船上备着的几盏红灯笼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二是老爷子们实在熬不住,吃了晚饭就纷纷回去睡觉了,剩下的士兵要执勤巡逻,他和罗迟两个人也没什么乐子可找,到头来还是该干嘛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