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开就不好看了吗?”
江淮岚问这话的时候,竟是一副十分认真的神情。
周子融道:“也好看。”
江淮岚又问道:“你为何要养这寒冬腊月才开的花?”
一谈到那梅花的来历,便叫周子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夜同样不请自来的那人,心情便不觉又明朗了几分,嘴角挂起一丝笑意,道:“子融以前在东海有一位故人,很喜欢白梅。”
此话一出,江淮岚顿时便沉默了起来,她安安静静地盯着面前的木柱子,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王爷的故人……是殿下么?”
“……”
他想,这姑娘,说话也太一针见血了吧。
江淮岚不消他开口,便自然而然地解释道:“王爷不记得了么?岚与殿下也在儿时便相识了,当年在殿下东
海的宅院中见过白梅花。”
周子融低头笑了笑:“让姑娘见笑了……”
江淮岚道:“那日你也在。”
周子融挑了挑眉,似乎想不大起来:“我?”
江淮岚欲言又止,只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下。
她至今仍然记得,那日东笙赖床,她入曾府的时候已有另一位稍长的少年人等在院子里,披着一身月白色的缎面长袍,雪落在他的肩上,与院中开得正旺的白梅花互相映着。
只是这些既然周子融想不起来,她便也都没提,又沉默了好一会,才忽然道:“岚来时听闻宫中的一些动静,说是李大人家的明英小姐自戕了。”
周子融怔了怔,皱起了眉:“当真?怎么会突然……”
江淮岚点了点头:“已着人去京郊报丧了,据说是与殿下有些干系,眼下正在金銮殿前长跪思过。”
半个时辰以后,好不容易在内宫清净了一阵的女皇,又被门外宦者给一嗓子喊得头疼了起来:“陛下,北昭王求见。”
女皇倚在榻上,正闭着眼让身旁的侍者揉着太阳穴,带着股子要昏昏欲睡的倦意,沉沉道:“他若是来给太子求情的,便告诉他,这是太子自请长跪的,叫他回去吧……让他先顾好自己的事。”
门外安静了一会后,宦者又回来道:“陛下,王爷说,是关于东海之事的奏报。”
“……”
东海之事迫在眉睫,确实不能不做理会。
女皇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一边嘀咕着“这一个二个的……”,一边抬手挥退了身旁的侍者,咳嗽了两声,撑着榻缓缓坐起来:“宣。”
门外的宦者拉长了声调道了句“宣北昭王觐见——”,然后倒是听不见脚步声,只听到几声细微的衣物摩擦声,转眼便见周子融身着朝服,提着长摆快步走了进来。
他往地上顿首一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爱卿平身。”女皇从软榻上有些费力地站起身来,慢腾腾地朝桌案走去,“爱卿有何奏报。”
周子融再一顿首,头也不抬,说起话来有些闷声闷气的:“天魁之事,据东海线报称,天魁内已有人暗中与我部联络,臣已发信东海,遣人与天魁接洽。”
“嚯,”女皇皮笑肉不笑道,“会有这等好事?”
周子融又是一顿首,道:“微臣以为,原本我部无法确定天魁之立场,所幸北疆大捷,大大损耗沙安国力,微臣想,那天魁必然会慎之又慎。”
女皇默不作声地看向他,她心里明白,周子融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了要提醒她太子的功劳,提醒她太子将将才为华胥收复了北疆。
女皇心笑道,折腾半天原来是怕自己追罪于太子。
其实她也清楚,这事怪不得东笙,但那李崇文毕竟是三朝之肱骨,若是太子一点也不受罚,恐怕难以服众。
当时她也在犹豫,好在是东笙主动自请长跪思过,倒也能让她得个两全。
“爱卿办事,朕一向放心,”女皇沉沉道,抬眸仿佛别有用意地深深看了他一眼,“爱卿所忧虑之事,朕也明白……朕自诩还算贤明,是非黑白也大都明白,不会做那昏聩之事。”
“只是还望爱卿明白何为分内,何为安分守己,也让朕……好做些。”女皇叹了口气道,“罢了,爱卿也当是个明白人,先回去吧,两日后再来。”
“对了,爱卿这几日收拾收拾,择日还是回趟东海吧,你亲自办,朕才放心。”
东笙在金銮殿前跪了三天,女皇三天没有上朝,也算是顾全东笙的面子,不然文武百官都要来围观太子罚跪。直到第三日太阳西沉,周子融才终于能随宫中内官急匆匆地来接他。
不过他不似寻常皇嗣一般娇生惯养,从小让曾风雷罚到大的,膝盖上都要跪出茧子了,所以即便是长跪一
整天,倒也伤不着筋骨。
只是脸色很难看。
——那毕竟是李大人的孙女。
周子融一看到他,鼻尖就酸了,那瘦削的背影跪在偌大的金銮殿前,像极了当初那个痛失了于自己有教养之恩的老元帅的少年。
李崇文是周子融父亲的故交,也是最先帮衬太子的老臣,李明英死了,多多少少与东笙有些关系——这种感觉不会好受,周子融心里也明白,而且他们还要想,两日后要如何面对回京的李崇文。
他一路快步过去,一声不吭地慢慢把人从地上架起来,一手牵着他的胳膊,一手托着他的腰,轻声问了句:“能走得动吗?”
东笙没说话,正准备习惯性地抬手把人推开,可另一只胳膊才刚刚抬起一半,便又放了回去,任凭周子融这么扶着他,只轻轻道了声:“回去吧。”
“回哪里?东宫还是……”
“回你那。”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昨天王者掉段了,很不爽,打了一天的排位,非常抱歉。】
第143章 面对
周子融从床头抽屉里翻出了一只方寸大小的紫金盒子,里头是他还只用过几次的跌打膏。东笙半靠在床头上,退了外衣,一条腿搭在周子融的膝盖上,看他忙活着为自己卷裤腿,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半晌咂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他自己一个人,这种淤血的小伤是从来不会理会的,也就周子融肯这么伺候他,就连把裤腿卷上去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蹭到了那块瘀伤。
其实好几次他都想说,你没必要那么谨慎,只是话还没到嘴边,就让他不动声色地咽回了肚子里,担心这煞风景的话一说出来,眼前这片刻的温柔乡便也要被打碎了。
周子融从盒子里抠出一小块软膏,涂之前还轻声提了一句;“疼就说。”
“没事。”东笙道。
冰凉的药膏被温软的指腹细细地抹在膝盖上,伴随着一些极轻柔的按压,那力度显然是被细心把控过的,多一份怕他疼了,少一分怕起不了作用。
东笙又说不出话来了。
周子融倒是耐心得很,直到这块药膏被彻底揉干了,东笙正片膝盖都热乎乎的,他才复又小心翼翼地帮东笙把裤腿放下来,然后换另一只腿。
周子融一边帮他上药,一边问道:“后天你有什么打算?”
后天李崇文就回来了。
东笙似是早已思虑过许久,并无甚犹豫,缓缓道:“那日李家小姐出殡,我得去见见他。”
说完后他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直起些身子来,又道:“的确是我处理不当……可我是真的没想到她会……”
后头的话他没说完,只叹了口气,又靠了回去。
周子融抬头看了看他,指下的劲道仍控制得分毫不差,十分自然地道:“后日我陪你去吧。”
“嗯。”
之后便再没什么话说,周子融上完了药,一边帮他把这条腿的裤腿也放下来,一边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今日这么晚了,还回宫么?”
东笙摇了摇头:“还回去做甚,就劳你再收留一晚了。”
周子融低着头,不着痕迹地微微勾了勾唇角,道:“那我叫人去把你那屋子收拾收拾吧。”
“不必了。”东笙忽然道,“我也懒得挪窝了,就在你这将就一晚上吧。”
周子融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指了指房间另一角的软榻:“那……我去那儿睡。”
东笙已经自然而然地挪到床靠里的那一侧,拍了拍空余出来的位置,理所当然地问道:“怎么?你这床这么宽,难道还睡不下两个人?”
周子融脑子已有些快跟不上了,怔怔地点了点头:“睡得下,睡得下,我……去柜子里再拿个枕头就成……”
东笙听罢,耸了耸肩,把周子融的枕头拉了过来,鸠占鹊巢地直接靠上了,然后两眼一闭,假装自己已去会周公了,闲人勿扰。
周子融看着这人直挺挺地躺在自己床上,连被子都忘了盖,终于后知后觉地弯腰帮他盖上了被子,一声不吭地笑起来,若是东笙此时敢睁眼看看,就会发现有一人正站在床边盯着自己笑得合不拢嘴。
他在黑暗中听见周子融去衣柜里取了备用的枕头,然后掐了灯,再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东笙面上绷得一片死寂,心里却如擂鼓一般,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收了起来。
他感觉到被子被掀起来一些,床上的另一侧微微陷下去了一点,床板沉了沉,那人将枕头放在他旁边,然后轻轻靠了上去。而周子融本身就体温高,这甫一钻进他的被窝,东笙顿时就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极强势的温暖给笼罩了,这被子就像是那人的拥抱一般,热得发烫,将他拥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