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从使者晋升为指导员的姚贾好脾气地笑笑:“不是我让将军这么做,这是大王的意思。”
王贲低头看舆图不理他,他就是一个将军,哪管得了那么多,姚贾也相当有耐心地等在一边,最后还是王贲自己缓了过来,他平和了一下心情,和姚贾商量道:“我平日忙于军事,没那么多时间,也没那才能,要不先生跟大王说一下,可否换个人来做?”
姚贾皱起眉沉思片刻:“可以是可以,只是此事并无先例,我也不能保证能不能行。”
王贲疑惑,并无先例是什么意思……
像是看出了王贲的疑虑,姚贾自言自语道:“毕竟当初大王下命令,王老将军可是全部都应了下来的啊……”
王贲身体一僵,他不自在地问:“父亲曾做过此等事?”
姚贾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当然,那韩地赵地的恢复全托了王老将军之福呢!”
王贲干咳一声,尴尬问:“想不到父亲竟然如此厉害……”
“那是自然,”姚贾赞叹到,“当初王老将军可是主动应下来的。”
(王翦:不,我不是,我没有……)
作为儿子的王贲当然是了解自家父亲的,姚贾的描述让他有些疑惑,按理说父亲不是主动揽麻烦的,他狐疑地看向姚贾:“当真?”
“当真!”姚贾面不红气不喘道,“王老将军说,攻下这座城,那便是秦国的土地,里面的人便是秦国的百姓,投降的士兵那便是秦国的将士,他作为大王任命的将士,自然有照拂之职。”
这么有责任心,那没错了,就是他家老爸!老爸这么有厉害,他作为儿子怎么能拖后腿呢?!
王贲握拳:“麻烦先生告知大王,这道指令我应下了!”
姚贾欣慰地拍了拍王贲的肩:“既然如此,那预防瘟疫的事也由你负责吧。”
王贲:咦?
“魏国冥顽不灵的老旧势力也一并清楚了吧。”
王贲:诶?
“对了,别忘了还要重新编录魏国的书籍。一切便都交给你。”
王贲:啊?
完成交接任务的姚贾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赶紧溜之大吉,只剩下留在原地的王贲风中凌乱:有谁能告诉他,刚刚他答应了什么?
……
即便是王翦,这时候也不能挽救处在水深火热的儿子,王贲最后只能含泪应下,然后将所有的火气都发到战场上去。
因为王贲并没有下令全力进攻,再加之魏国足够厚的城墙,秦军根本就攻不下来,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然还有胆子出城反击,而现在的这次,是魏国第三次反击了,打得秦军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借助着望远镜,王贲将远处的将领看得一清二楚,武功不错,领军能力也还算入得眼,啧,还是个美人……
王贲拔剑投身于战局之中,目标直指龙阳,交错的剑影,擦及的箭头,在纷乱之间秦军与魏军打了个五五开。
龙阳脸染血迹,却不减其任何一丝一毫的风采,他打不过王贲,但是魏军的几次反击给他带来了底气,更为他赢得了不屈不亢的姿态:“你们是不可能打下魏国的,撤兵吧。”
撤兵?
王贲不说话,只是扬起剑借着骑兵的灵活性,再一次地将马车上的龙阳划割出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沿着划痕蔓延成一道艳红色,就像是半空升起的一道烟火,在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在龙阳惊恐的眼睛中,秦国士兵如同得到了什么神谕一般,以不可思议的动作整合成了一块块方正,骑兵如潮水般扩散出去,将前指长矛一步步护送到魏国士兵的肉体中,刺透,贯穿,拖横……
“撤退!”龙阳厉声大喊,以不逊任何名将的集结力将剩下的士兵号召回到魏国厚实的城墙之后,“卫兵准备!弓箭手准备!”
然而王贲并没有继续攻打,方正在两百步的射程之外堪堪停下,然后后撤,留下一地的尸体与魏国破碎的希望……龙阳突然意识到,其实,秦军一直在逗他们玩。
“就算如此”,龙阳咬牙道,“我也会护好这……”
但凄厉的尖叫声打破了他的保证,士兵绝望地跪倒在将他们护地严严实实的城墙上,无助地指着远方:“将军……水!你,你看!是……是水!”
什么水?
龙阳迷茫地往远处望去,只见吞吐着白沫的水浪携着泛着寒意的冰晶向他袭来,一下,两下冲击着坚实的厚墙,墙虽未塌,但它阻挡不了流水的漫浸——他们的大梁被淹了……
第 143 章
火攻无疑是攻袭敌营的最佳方式, 而若是攻城的话,那么水攻便是上上之选, 而借助着天时地利人和优势的王贲便实现了这个绝佳的战术, 与烈火吞并敌军一切的畅快不同,水攻需要漫长的时间进行等待,当然, 王贲是一个优秀的猎人, 他有这个耐心等待魏国的灭亡。
与优哉游哉等待的秦军不同,现在的魏国已经陷入了崩溃和内乱之中。
其实, 黄河水的冲击并没有给魏国带来多大的伤害,厚到连秦军都有些无可奈何的城墙成为了最坚实的水坝,除了冲走守在城墙上的几个人之外,并没有多大的人员伤亡——虽然这几个人之中有一位是魏王最后的希望……
秦军并没有趁水势进攻, 但失去了龙阳的魏王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河水慢慢地开始腐蚀他的国都:三个月的浸泡, 足以将任何墙土软化倾塌,别说是普通房屋了,即便是当初阻挡了秦国侵犯的城墙也软地一推即倒;与此同时,腐烂的菜叶和老鼠的尸体在泛黄的积水中慢慢发臭,闻味而来的苍蝇嗡嗡地聚集在魏国的上空,仿佛预兆着疾病的到来, 而事实上,病疫确实已经开始在萌发了……
每日每夜都有出逃的人消失在夜幕之中, 但没有人知道他们通向的到底是生还是被擒的结局,紧张、恐慌、压抑……无数的负面情绪挤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再加之日渐匮乏的物资,标志着秩序崩溃的暴动逐渐频发,即便有人被当众处刑也没有将绝望的人们镇压下去,反倒滋生出了更多的不满与蠢蠢欲动。
魏王孤寂地坐在大堂之上,数量原本还算看的过眼的大臣们现在寥寥无几地站在他的面前,现实教给了魏王许多东西,原来还只会求助大臣的他,此刻却自己学会探查和防范:有些人病了、有些人逃了、有些人……竟然在此时还想着谋反……
该跑的都跑了,现在这些人是真的想要魏国好,可惜当初的他不懂,若是当初的他懂这么多,便早就和韩国联盟了,可惜都晚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降了罢。”
阶下的大臣纷纷跪下:“大王三思……”
魏王无力摆手道:“寡人三思过了,众卿无需多劝。”
不知道是谁的抽噎声,低低地回荡在空寂的大堂之上,徒增几分悲哀,魏王红了红眼眶,但他没有留下眼泪,或许是他暗地里哭够了,或许他已经学会了面对现实,但无论如何,他在最后的时刻留下了一国之君的威严。
“这些年是寡人错了,优柔寡断,偏听偏信,终至大祸,今秦未动一兵一卒,魏国竟要降于秦,是寡人对不起列祖列宗。”
看着底下哽咽的臣子,魏王扯扯嘴角,他低头拿出一份诏书,递给旁边的侍从,示意对方拿下去:“这是寡人昨夜写的降书,诸位大臣看看可有不妥?”
没人愿意打开来看一眼,降书静静地安置在侍从高举的手里,等待着被人阅读。
魏王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这降书便定下了。”
魏王的坚决断了臣子们最后的一份念想,他们是最后的忠臣,大王有令,他们只能遵从。
最年老的臣子出列,他的背弯成了一个拐杖状,声音苍老而沙哑:“可是大王,此书要如何送出城外?”
现在外面一团乱,被逼急的人到处抢掠杀人,乱得魏王都失去了统治力,集结在这个大殿上的大臣和侍从是魏王能够把控的最后一丝力量——很明显,这些人是不可能抵挡得住外面的暴民的……
要是以前,魏王只会问对方怎么办,但是现在……他沉思片刻,开口道:“放到瓶子里丢入水中,至于秦军收不收得到,看上天的意思吧。”
……
这是一个矛盾致死的选择,即便是决定投降的魏王也忍不住泛起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上天不愿魏国被灭呢……
他甚至拿出了魏国最大的一个琉璃瓶将降书装入其中,希望有人会发现这个价值连城的琉璃器皿,私吞也好,破损也罢,若是降书送不到秦军的手上,那他便遵循上天的旨意,再坚守个几天。
但很可惜,魏王心中的想法并没有被实现,有时候,我们必须承认上天是偏心的,比如说,这有天知道,这个大地亮眼的玻璃瓶是怎么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躲开所有的碰撞,顺着哪里的狗洞,就这么摇摇晃晃地飘到了王贲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