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霁和燕南都知道蔚舒榕的厉害,一直在提防他突然暴起动手,见他一动不动,便更加谨慎。
此时蔚舒榕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就在刚刚,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也死了。
他刚刚为什么没有阻止牧亦轻?
他看向沈君淮手里的剑,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从鲜红变得阴暗。
如同他的人生。
直到牧亦轻身死那刻,他才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怀中的人已经死去,可他活着时的样子在蔚舒榕的记忆里是那么的鲜活。
他看着牧亦轻长大,他记得这个少年,在还是孩子的时候,见到他那张被大火烧毁了半边的真容时,没有被吓得逃跑。
明明还是个孩子,他的神色却出奇的平静。他问他:“疼吗?”
他居然问他,“疼吗?”,蔚舒榕觉得有些好笑,内心却有些酸涩。很多很多年了,世人见到他这张脸都只会觉得厌恶,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牧亦轻一点都不怕他,抓着他的衣袖,眼里闪着希冀的光,“你好厉害呀,你来当我的师父好不好?你教我怎么杀人,等我长大了,我去把那些害你的人都杀了,好不好?”
蔚舒榕看着牧亦轻,内心却想,假如没有那些变故,他应该已经和林若苒成婚,应该也有个像牧亦轻这般大的小孩儿了。
蔚舒榕这一生都未曾娶妻生子,他收过两个徒弟,沈君淮太过懂事,根本无需他操心。牧亦轻却异常淘气,他总是试图做各种各样的尝试来吸引蔚舒榕的注意,就像一个渴望得到父亲关爱的小孩。
在沈君淮面前,他需要维持自己的形象,做温文尔雅的容殊慈。可在牧亦轻面前他却不必伪装,因为他们的相识,本就始于一场屠杀。牧亦轻见过他最暴戾,最真实的模样,却仍旧发自内心的喜欢他。
沈君淮杀了牧亦轻,他该恨沈君淮吗?
明明是他......一手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让他最爱的两个学生互相残杀。
从前他害唐霜凝死在邺城,现在沈君淮在他面前杀了牧亦轻。此时此刻他终于感同身受,明白原来他当初……竟让沈君淮这般痛苦。
东方既白,太阳缓缓升起,有的人却长眠于黑夜。
蔚舒榕抬起了沾满了牧亦轻献血的手,撕下了他脸上那张,名为“容殊慈”的人皮面具。
沈君淮等人皆是一怔。
就连沈君淮都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模样,大半张脸布满可怖狰狞的纹路,浑然看不出原本的容颜。
他知道容殊慈擅长易容,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张他看了十余年,连闭着眼都能清晰勾勒出的脸,也只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
蔚舒榕将人皮面具扯下,随意地扔在了身侧,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抱起浑身是血的牧亦轻,一个人背对晨曦,向西方走去。
燕南和唐雨霁面面相觑。看着蔚舒榕如行尸走肉般的背影,唐雨霁开口道:“……这就……结束了?”
他还以为他们三个得联手和蔚舒榕决一死战才能结束这个战局。
沈君淮走上前,将地上那张染了血的人皮面具拾起,恍惚间他转头看向蔚舒榕渐行渐远的背影,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将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交集。
?
场上的局面已经毫无悬念,林维怀下令,尧离军缴械投降者不杀,其余统统格杀勿论。尧离军的几位副将看到牧亦轻身死,知道即使回去也难逃一死的命运,都乖乖缴械投降。亲眼看着主将战死,副将投降,尧离的大军瞬间军心溃散,如一盘散沙。
随着尧离军队的投降,战役宣告结束。
燕南看着西方,仍旧疑惑,“他的脸……是烧伤?他不带着牧亦轻的尸首回尧离吗?为什么要往那边走?”
“那边,是落荒山的西岭,有......悬崖。”
唐雨霁和燕南看向沈君淮,他拳头紧握,用内力将手里染血的人皮面具震得粉碎,齑粉从他松开的指缝间坠落,在晨光中飞舞,最终消散殆尽,再也看不到一丝痕迹。
“你怎么知道他要去悬崖……”唐雨霁忽然觉得脊背发凉,“等等,在蔚舒榕面前杀了牧亦轻,难道是你计划好的?”
在到达陇川后,沈君淮曾经花了一个晚上,把自己代入到蔚舒榕的视角中。他一直在想蔚舒榕为什么不杀自己,为什么帮尧离。
这并不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因为本质上他和蔚舒榕是一类人。他从时间的蛛丝马迹中推测蔚舒榕的经历,即使不知全貌,也能感同身受。
同为皇子,蔚舒榕年少被放逐,他五岁被人下毒...... 他的人生不比蔚舒榕顺遂多少。
像他们这样的人,最容易疯魔,容易将自己的不幸放大,并且憎恨这个世界,蔚舒榕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可他们这样的人,一旦有了牵挂,有了软肋,就会变得脆弱,就像寒冰,看似坚硬,一旦找到了弱点,不过一击即碎。
他的软肋是唐霜凝,而蔚舒榕的软肋,从他拉弓的那一刻起,就暴露了。
沈君淮不置可否。
“走吧,回家。”
唐雨霁看着沈君淮的背影,他身穿铁甲,墨发用红绳高束,腰间还别着唐霜凝的云尽剑,在某个瞬间,他恍惚间以为是看到了唐霜凝。
想到唐霜凝,他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他以后该叫沈君淮嫂子吗?
唐雨霁头皮发麻。
——————————————————————
沈君淮没有具体描述那日发生了什么,唐霜凝也心照不宣地没有问他。
他既然说已经解决了,那他就信他。
他帮沈君淮重新处理了伤口,期间沈君淮不是在把玩他的头发,就是趁他专心处理伤口的时候偷偷亲他,像只顽皮的猫似的,导致明明很简单的上药过程变得异常困难。要不是沈君淮受了伤,唐霜凝肯定动手揍他了。
当唐霜凝手里的动作再一次被打断时,他终于忍无可忍道:“你是不是被伤到脑子了?”
沈君淮的目光灼灼,“长枪穿过铁甲刺入我胸口的时候,我还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唐霜凝替他包扎的手一顿,然后手腕一转点了沈君淮的穴道。沈君淮动弹不得了才恍然间想起来,他的霜凝现在已经恢复武功了,他俩真的打起来谁输谁赢都很难说。
“霜凝……”
“闭嘴。”
唐霜凝干净利落地帮他处理好伤口,也没有解开他的穴道。他俯身捧着沈君淮的脸,四目相对间,他说:“你好好看看,我现在就在你面前。”言罢他再次吻上沈君淮的唇。
他的吻不似沈君淮那般充满占有欲,却像蜻蜓点水般的细水长流。“感受到我的存在了吗?”
沈君淮眼神微暗,声音低沉:“霜凝,解开。”
唐霜凝舔了舔嘴唇,勾唇一笑,“乱动可不利于伤口的恢复。”他将沈君淮移到床上躺下,还细心地替他掖好被子。“两个时辰后穴道自动会解开,你现在只许做一件事,那就是休息。”
好霸道,我好喜欢。
没想到唐霜凝这招沈君淮非常受用,乖乖地在床上休息。
他这些天在前线奔忙,战事结束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一夜雨,本来还担心唐霜凝的安危,结果刚进门就看到他神采奕奕地将自己的下属按在地上摩擦。
直到那一刻,他一颗漂浮不定的心才彻底找到了安居之处。他终于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松懈下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唐霜凝坐在床边等着他呼吸绵长,才离开了听雨阁。
白衣少女竹喧一直在院外守着,见唐霜凝出来,怯生生地上前:“公、公子要去哪?”
唐霜凝刚才打架的时候确实凶狠了点,倒也不怪竹喧怕他。他道:“别害怕,我从不打姑娘。”
“……啊?”
唐霜凝没再解释,“带我去见你们管事的人。”
见到扶筠了解了情况,唐霜凝才知道沈君淮说都替他解决了,是真的解决得非常彻底。
从沈君淮知道这件事和蔚舒榕有关之时,他就已经传信回了夜雨阁和天枢,以备不时之需。
天枢能出兵的如此之快,就是因为沈君泽提前收到了他的来信。
尧离狼子野心,天枢同样韬光养晦多年,集结好军队。无论这件事和尧离有没有关系,天枢进攻尧离都是必然的。
牧亦轻没有遵旨及时回去支援,倒是给了天枢机会,沈君淮在陇川拖住了他们,天枢的戚大将军宝刀未老,带着他骁勇善战的两个儿子和沈君淮给他留的锦囊妙计,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直取尧离皇城,杀了尧离王,直接灭了尧离国,将天枢的版图扩大至了草原和高原。
天枢皇帝沈临江,也就是沈君淮的皇兄沈君泽,在灭了尧离后还派兵过来替天启收拾了北麓和抚州的残局。
天启本就元气大伤,周长吟这个半吊子皇帝在邺城每日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击退了尧离,又怕天枢的进攻,头发都愁白了好几根,最后和一众大臣商量过后,周长吟亲自去了天枢的皇都靖城,和天枢帝商量统一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