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说颔首:“关乎紧要,愚弟不敢有虚言。”
毕竟关乎朱说的家务事,除非他主动开口,陆辞也不好主动提出跟他走一趟。
而朱说又从来就是个不爱拿自己的事去劳烦陆辞的人,因此陆辞只有通过仔细观察他神色变化,以此判定有没有强硬态度的需要了。
现见朱说口吻笃定,陆辞才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昨晚夜不归宿的柳七,也晃晃悠悠地从外头回来了。
他清楚陆辞和朱说都不喜他一身酒气,哪怕午时就醒了,也未急着回来,而是焚香沐浴更衣,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模样,才不急不慢地往陆家来。
他笑嘻嘻地主动打招呼:“陆弟与朱弟都放课回来了?”
陆辞眯着眼,盯了柳七片刻,直到对方神色间露出几分不自在了,才慢悠悠道:“贡举将开,柳兄是今晚动身,还是明日启程,好返籍应举?”
柳七微微一愣。
在很快消化完陆辞的话后,他不自觉地站直了,恍恍惚惚道:“此话当真?”
陆辞好笑道:“这还能作假?”
柳七眼底倏然泛出几分狂喜和茫然来。
他一时间以为自己置身梦中,一会儿又意识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而在情绪万分激荡下,导致他没搞明白要先做哪桩,整个人在原地胡乱地转了几圈后,才找到方向,一下窜了出去。
陆辞看他这迫不及待的架势,好笑地同朱说对视一眼,接着打开屋门,寻了个满街找活干的闲汉,让人去码头订今夜启程的船了。
一转身见朱说神色微忪,陆辞不由微笑着调侃道:“初时总见朱弟恨不得将柳兄打包送出门去,现倒成了最舍不得他的人。”
朱说纵有些许离别的伤感惆怅,也被陆辞这含笑的口吻给逗没了。
他耳根发烫,偏偏无从躲避陆辞带笑的注视,唯有无可奈何地告饶道:“陆兄!”
陆辞这才有所收敛,正经道:“你这相对而言,没那么着急,干脆就明日再动身吧?”
朱说对此自无异议。
好歹同吃同住同学了近两年的人,一朝离去,双方都很是不舍。
陆母得知此讯后,连铺席都不去了,亲手做了一大桌子好菜,又去大酒店里买了几瓶酒来,给柳七践行。
柳七本就是几人中最心思细腻,多愁善感之人,要筹备应举的兴奋一淡去,就只剩伤怀了。
再等他豪爽地牛饮了将近一斗酒下肚,更是神志不清,等跑了几回茅房后,他就死死地握住陆辞和朱说的手不放,在陆母善意的微笑中,眼泪汪汪地呼唤道:“唉,陆兄啊!朱弟啊!”
陆辞冷静地将酒坛子挪得离他远了一些:“柳兄,你已醉得不轻了。”
前世的年纪不算在内的话,他小柳七都快有十岁了,当得起哪门子的陆兄?
朱说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深深地叹了口气。
柳七长吸口气,用袖子草草拭泪,又大声地嚎了起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朱说被说中心事,情绪顿时也跟着越发低落起来。
陆辞见朱说这架势,好似下一刻就要作起诗词来,赶紧拍拍柳七肩背,淡定道:“省试时不就能在汴京再会了么?鼎鼎大名的柳七郎,该不会连再过一回解试的信心都没有吧。”
对陆辞的激将法,柳七却破天荒地不曾搭理,甚至还不顾自己会否因此丢脸地呜呜哽咽起来。
陆辞干脆也不理他俩了,一边自酌自饮,一边随他们宣泄情绪。
只要再一会儿,将柳七在船只出发前,及时打包丢上去就好。
谁知柳七哭着哭着,就吟了起来。
他吐词不清,陆辞不由皱起眉,凑近了点去听。
就听柳七一边揉着陆辞的手,一边喃喃道:“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陆辞眉心一跳,忍无可忍道:“…………我不是你相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试纸:为考试用纸,要考生自备,由官府加盖印信后发还,考试时用
2.解额:解试有一定录取名额限制,就是解额,每个州都不同。从景德四年开始,就开始按照比例来解送。
3.省试:解试合格的举人,在次年春天到京师的礼部参加考试。
由于礼部属尚书省(即尚书台),所以才称为省试
第三十七章
陆辞先用一勺双下驼峰角子塞住柳七郎的嘴,然后就面无表情地临时出门,雇了辆驴车,一转身就叫来隔壁钟元,让他将还抽抽噎噎、泪水哒哒的柳七郎给架了上去。
他把这已喝得烂醉如泥,都还不忘一路吟词的酒鬼贴心地送到船上了,才安心回返。
结果一进门,就见仅是微醉的朱说已将方才柳七所吟诵的雨霖铃给完整地复写了出来,正星星眼地专心欣赏品味。
“……”
陆辞扶了扶额,后知后觉到朱说历来就颇欣赏对方的诗词,听闻佳作,会忍不住替已醉倒的柳七记录下来,自是理所当然的。
而在他出门叫车的那么一会儿,光一口双下驼峰角子,恐怕早就被柳七郎给吧唧下肚了,根本堵不住。
他嘴角微抽,直接道:“时候不早了,你明日也要出发,早点歇息去。”
朱说满口应下,将还未干透的纸小心捧着,乖乖回房去了。
在他看来,总徘徊花街柳巷、楚馆秦楼,给歌女良妓们谱写词曲的柳七郎,肯正经为离别的友人做词,还是如此难得一见的婉约派佳作,几乎称得上是改邪归正了。
虽将朱说打发了回房,陆辞这一夜却很是辗转反侧,总是不甚安稳。
柳七郎那还好,被这么胡乱折腾一通,一想到省试时还要见面,他就难过不起来。
朱说却是他形影不离了整整两年多的人,又一直当做自家小兄弟一般照顾,乍然离开个十来日,还是往那龙潭虎穴去的,陆辞自然忍不住感到不安。
他辗转难眠,朱说也是满腹不舍,翻来覆去。
翌日一早,两人的眼睑下头,都带着相似的青黑。
陆辞沉默地去街上扫了十几份朱说平日偏爱的小食,又备了些容易存放的干果,好让朱说能在路上也不饿着。
朱说情绪亦低落极了,早膳用得是空前的慢慢吞吞,每啃几口,就要抬起头来,悄悄看上陆辞一眼。
陆母也很是伤怀,长吁短叹不止。
她倒不是不舍十几日后就要回来的朱说,而是深刻意识到家里少了平日总能说会道、总能逗得自家成熟稳重的儿子有少年郎的模样,还极其俊俏讨喜的柳七郎的离开。
或多或少地,总有些不习惯了。
陆辞默默把自开铺席后就挣钱上瘾、连算账都自发地跟着他学会了的娘亲这难得一见惆怅模样看在眼里,一边忍不住感叹柳七作为女性杀手的杀伤力之大,一边又暗暗警惕起来。
昨夜里仅仅是拉着他这么个大老爷们的手,都能睁眼说瞎话,肉麻兮兮地作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词句来。
要是再在家里住下去的话……
哪日一时兴起,想做他义父,岂不也是轻而易举?
哪怕清楚柳七郎不至于无节操至这种程度,可陆辞一想到他对貌美女性的要求堪称来者不拒的纵容态度,便有些不寒而栗。
他虽半点不反对娘亲改嫁,但这人选上,绝对得亲自把把关的。
早膳过后,陆辞就骑着那头老驴,亲自去集市上,向个平素知根知底的人租了马车,又看着任劳任怨的苦力钟元将朱说的少量行李搬上去,不由叹了口气,默默跟了上来。
哪怕朱说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坚持不用陆辞浪费工夫来送,陆辞也还是骑驴跟上了。
千里相送,终有一别。
一路送到城外落云亭,终须一别,陆辞才止了步,最后对着朱说絮絮叨叨道:“虽只有短短十日,还是一切小心。一切以保重身体为最要紧,切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遇着要施以援手的人,也要三思而行,莫要冲动行事,务必牢记凡是身有废疾者,皆都不得应举的;也莫轻易听信些僧道妖言蛊惑,以防一个不甚着了他们的道,一旦作为僧道,哪怕还俗,也不能应举的了;旅途中闲得无事就多背书,千万别随旁人赌钱去,朝廷对此屡禁不止,可一旦被抓获了,按照律令,也是不得应举的……”
朱说起初还听得愁肠百结,感动万分,泪亦渐渐上涌。
结果越到后面,就越是哭笑不得了。
“陆兄,”他实在忍不住了,委婉提醒道:“我不过小你半岁……”
“半岁当然不算少了,”陆辞毫不迟疑,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已蹒跚学步时,你还未出娘胎呢!”
朱说瞬间哑口无言。
等陆辞终于感觉交代够了,肯把朱说放走时,朱说的满怀离别愁绪,也于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重回马车上时,背影竟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陆辞一脸慈爱地目送马车渐渐远去,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慢悠悠地拨转驴头,返回家中。
既知道明确的开考时间了,他自然不可能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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