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想到世间阴暗,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赵祯被瞒得密不透风的真实生母,不禁叹息。
他对历史漠不关心,也不知‘狸猫换太子’几分真假,更不知那位‘李’姓宫人走在刘娥前还是后头。
但见太子连他这一毫无亲缘、顶多是讲过一段时间课的臣子都肯付出真心,若知晓生母为谁,定也将慕孺孝敬。
若是前者,赵祯就将遭遇子欲养而亲不待之痛,未免太可怜了。
陆辞正思忖着,将出宫门时,忽就被寇准亲自出马给截住了。
“寇相?”
陆辞眨了眨眼,笑着询了句:“可是治水之事得通过了?”
“不是。”
寇准略微烦躁地否认后,紧紧地皱着眉头,盯着陆辞看了一会儿。
陆辞虽不知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也不知他为何烦心,但还是笑吟吟地与其对视。
素来要强的寇准,却罕见地先移开了目光,不自在地踱了几步,近到陆辞身前后,猛然吸了一口气,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周怀政之事,我已听说了。”
宫中发生这样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自然很快就传到了寇准的耳边。
小的是陆辞的官职,正四品,在京中不上不下,相对而言并不能引起别人重视;大的则是此事的性质,以及周怀政所展现出的势力之大。
连朝廷的堂堂四品官都能这般随意恫吓了,还是在太子所居的东宫之中,光天化日之下去截的人。
那下回再胆大一些,岂不是要对太子,甚至对皇帝下手,闹一场宫变了?
周怀政还远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且即便官家再重旧情,再信任他,在别的嫉恨他已久的内臣的落井下石、煽风点火下,也不可能不往自身的安危上多想。
清查过后,性命多半无碍,但品阶和职事却是难保了。
寇准底气十足,并不担心自己——他的确未掺和进对方的谋划里,自认是经得住查的,只觉很对陆辞不住。
消息之所以走漏,定是他这边出的问题。
就不知是谁,叫陆辞使他下定决心这点,让周怀政知道,才这般怀恨在心。
寇准向来刚烈要强,要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实在比被罚还难受。
但想着陆辞当初来他府上,知他脾气如此,还推心置腹地说了那般话,他又不是不知好歹的,已领了那份情了。
现还因那事余波,叫陆辞吃了这一大亏,他权当不知,粉饰太平的话,那还对得起自己本心吗?
于是在百般纠结后,寇准还是一狠心,来找陆辞亲口承认了。
“消息多半是我府里的走漏的。”
寇准臭着脸色,还是来了个快刀斩乱麻。
即使每说一个字,都叫他脸皮难受得抽了一抽:“……此事定会给你个交代,算我,欠你一笔。”
陆辞怔了怔。
对这送上门来的承诺,只弯弯眉眼:“好,多谢。”
说完就毫不犹豫地走了。
寇准:“……”
就这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在这朝野之中,恐怕还真找不出不知道寇准脾气的。
而陆辞敢单枪匹马地上门去,以区区四品官的身份对他来一通逆耳忠言,自然不可能少了对他脾性的了解。
当意识到寇准不惜亲自截人,就为向他承认‘自己犯了小错’的时候,陆辞其实是十分吃惊的。
不论语气有多不情愿,神色有多艰难挣扎,单是脊梁骨挺得笔直了大半辈子、连对皇帝都敢甩脸色的堂堂首辅,肯向一人微言轻的太子左谕德略微低下高傲的头颅这点,就完全超乎了陆辞的想象。
……也不可避免地叫他心里微妙地生出几分受宠若惊来了。
若是自尊心极高的寇准执意要‘被欠’一个人情,他却一昧故作清高地拒绝的话,未免有折人脸面、不识好歹的嫌疑。
却之不恭,就干脆别却了。
只是为了寇准的面子着想,还是让知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放得越轻越合适。
反正人情在他手里,日后究竟是否会讨要回来,全看他的意思。
仅是眨眼功夫,陆辞脑海中已掠过无数念头,随后才有了叫寇准感到不可思议的大方应下。
看他潇洒远走的背影,寇准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禁气闷不已。
但缓过这口气后,他又忍不住笑了。
陆辞出宫之后,也未着急回去。
而是在卖小食的街上逛了一圈,一出来手里就多了好几个细绳捆好、热腾腾的纸包,全是柳七爱吃的果子和芙蓉饼。
俗话说,一个巴掌一颗糖,白天将人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又加重了课业,现八成在老老实实地刷着题。
那适当对他温和些,予以嘉奖,也是应该的。
陆辞哼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颇好地回到家中,一推开门,整个人就愣住了。
院中杵着挺拔高挑、肤色微暗的一郎君,正仰着头,望着院里栽种的那棵梨树出神。
听得门被推开的动静后,那人如梦初醒,猛然转过头来,就与陆辞的视线对上了。
陆辞缓慢地眨了眨眼,借着微暗的照明,仔细地辨认出这人变化甚大的轮廓:“朱弟?”
朱说怔怔地看着陆辞,眼底隐约掠过一抹不安。
不知为何,从进京以来就莫名多出的几分‘近乡情怯’,竟是随着他越发靠近陆辞的宅邸,而越发浓重了。
默了默,他才勉强平静下来,清晰地唤了句:“摅羽兄。”
一别两年,他所熟悉的朱小郎君,不但个头就跟见风长的那般不住往上窜,成了……不大不小的郎君,嗓音也从原本的清亮,变得有些低沉沙哑了。
陆辞唇角倏然上扬,极其俊美的面庞上绽放出个无比灿烂的笑来,就如暗室被万千烛火点亮了一般令人目眩:“终于回来了。”
他几个箭步上前,便用力地将尚有些不知所措的朱说揽入怀中,还顺手在其背脊上不轻不重地锤了锤。
分别二年带来的细微生疏,就此烟消云散。
朱说的眼眸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只觉自己瞬间被幸福填得满满当当的,正要小心翼翼地回揽,就听得陆辞调侃的声音在耳边道:“朱弟在南边任了两年官,怕是没少干粗活,身上都紧实了不少。”
朱说不由笑了,口吻却是一本正经的:“尽责耳,当不得辛苦二字。真论辛苦,这屋里的人,无人抵得过摅羽兄的一半。”
朱说对他的摅羽兄,真真是一千一万个发自心底的钦佩的。
他单是履行自身职责,开始就手忙脚乱了一阵,后终于步上正轨,也是终日忙得脚不沾地,才得了上头褒奖的。
但也仅限职务所在的事务了。
而他素来敬慕的摅羽兄,则在身为校理时,就以一己之力救下诸多藏书。
去到汾州后,又以一连通判都无需配置的小州之长的身份,在抗蝗中立下奇功,救下无数黎庶。
在这拥抱结束,二人分开时,朱说已彻底没了最初的那点拘束,认认真真地看入陆辞眼底,万分诚挚道:“摅羽兄所为,堪为我辈楷模——”
“打住打住。”
听到配方无比熟悉的吹捧,饶是陆辞自诩脸皮甚厚,还是感到招架不住。
要只是柳七那种玩笑调侃,也就罢了,朱说这份发自内心的真诚,再联系上范仲淹在史书上堪称无瑕疵的评价……
陆辞脸上微烫,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他扬了扬绳子拴在手指上的那几个小包,遗憾道:“早知你是今晚回来,我就不只买这些了,好歹得跟对柳兄那样,给你安排个接风洗尘宴。”
朱说毫不犹豫道:“馆试未过,本就不当庆祝。况且摅羽兄有职事在身,每日很是繁忙,我还厚颜宿于此处,已是给摅羽兄添了莫大麻烦了,又如何当得起特意接风洗尘?”
陆辞:“……”
尽管个头壮实了不少,肤色也黑了一些,但还是熟悉的小正经。
原本正趁此机会,悄悄挨在门栏边上,借着窗花的掩饰津津有味地看二人久别重逢的好戏的柳七,听了这义正辞严的一番话后,顿觉脸皮一痛,又本能地意识到不妙,赶紧灰溜溜地回去继续做题了。
他之前怎么就抱有那么天真愚蠢的念头,觉得朱说一来,就多了个人与他分担这甜蜜的负担呢?
柳七揉了揉眉心,只觉无比头疼。
两年未见,以至于他几乎忘了,朱说对陆辞的话,素来是信服听从的。
哪怕枯燥无味,也是甘之若饴。
他哪儿是多了个难兄难弟,明明是多了个小饕餮的眼线和监督,定叫他从明日起,连方才那种偶尔放松的机会都绝了!
就在柳七暗暗叫苦的时候,将风尘仆仆的朱说送回房里的陆辞,已转行到他房门前,轻轻地叩了叩。
柳七哼哼一声,故意道:“忙着呢!”
“方才我都看到你躲在厅门边上了,只想在朱弟面前给你留些面子,才未揭穿。”陆辞呵呵笑了:“你有本事扯谎,没本事开门?”
“……”柳七彬彬有礼道:“请进。”
陆辞进来后,倒不似柳七所安心的那般,要追究方才摸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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