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周振邦闻言连连称是。
“行了,嘴贫得很!”方渡寒笑,“出发吧。”
断岸空流水,战地草木腥。旷野之上,两军对峙,方渡寒命轻甲出阵,引吐蕃军队拔戈相向,待他们气势汹汹奔腾而来,面前的轻甲却纷纷抽出背后弓弩,一时间,万箭齐发,那正是此前吐蕃源源不断射向威戎军的弓箭。
索褡万万没想到方渡寒还会把自己射过去的箭收集起来全数返还,他迅速撤退,又在旁翼受到了另一只骑兵的攻击,他一气急,犟牛脾气上来,死拼硬搏,负隅顽抗,眼看着方渡寒攻势甚猛,也拒不求和。方渡寒知道战胜索褡只是时间问题,只是自己不想损耗过多兵力,也有的是耐心精力,便跟他慢慢磨下去,直到其辎重消耗殆尽为止。
索褡是吐蕃王萨洛赞布的第二个儿子,这些年来为夺取储君之位煞费苦心,他延续了他老爹以杀为耕的作风,不断骚扰大周边境,欲立下彪炳战功。却不想此次即将溃败,吐蕃内部平民和一部分世系对他发动征战早已不满,如今兵士也怨声载道……
狗急跳墙,这几日索褡终于在进退两难中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反攻计策,就算死在星宿川,他也要拉着方渡寒垫背。
“报——”郭嘉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边防军来到方渡寒营帐中,方渡寒正在帐中擦拭着寒龙刀,看了一眼边防军服色,放下了麂布,问道:“方铭让你过来的?”
“侯爷英明。”那边防军低着头,有条不紊地说道:“禀侯爷,此前拦截威戎军粮草的吐蕃军队已被铭公子歼灭大半,其余残兵往西边与索褡汇合去了。铭公子派我来问侯爷这边是否需要人马或粮秣的支援。”
“啧,之前干嘛去了,朝廷援军早到了。”方渡寒嗤笑,“告诉他,带着威戎军和周边边防军给我好好守着凉州和西北各州,这边快结束了,不用他操心。”
“得令。”那边防军俯身行礼,“如侯爷没别的吩咐,小的告退了。”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方渡寒淡笑着,眼光却似一把毒箭,直直射向那边防军的脸。
“回侯爷,小的姓赵名六。”赵六抬起头来与方渡寒对视一眼,便觉寒意渗心。
“听你口音,不像甘凉道人。”方渡寒拿起旁边果盘里一块儿奶酪嚼着,漫不经心地问。
“小的祖籍渭州,幼时随家父来到凉州,虽呆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乡音难改啊。”赵六娓娓道来,淡定自若。
“怪不得,你下去吧,一路辛苦!”方渡寒宽厚笑道。
“谢侯爷。”赵六向帐外走去,缓缓舒了口气。
待赵六走后,方渡寒立刻吩咐一旁的郭嘉:“给我盯紧了这小子,小心点,别打草惊蛇。”
郭嘉一愣:“他有什么问题吗?”
方渡寒冷笑,“他在说谎,他根本不是渭州人,也根本不是边防军。”自家酒庄的郑涪新是太原府人,与这个赵六口音相近,方渡寒考虑到这一点,心里已猜出了七七八八。
郭嘉领命,不多时便回来禀报,“侯爷,您料事如神,这小子果然古怪。他在咱们兵寨中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尤其是皇上的营帐,贼眉鼠眼地看了好久,也不知在瞅些什么,后来才骑马离去。”
方渡寒站起身来,“我知道了,你去看看各部还有什么辎重需求,尽快填补上,与吐蕃的决战也就是这两天了。”
郭嘉应下,方渡寒收寒龙刀入鞘,将其佩在腰间,往李羿陵帐中而去。
“李淮景在平遥府呆了好些年,刚那赵六带着些许晋中口音,绝对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方渡寒把刚才情形与李羿陵说了,笃定道。
李羿陵也没想到李淮景的探子已经深入西北盯着自己行踪,他早知这叔叔与自己两条心,虽然有所准备,但看到李淮景来真的,他心里还是一阵寒凉。
“看来大胜吐蕃之时,这楚淮王便要起兵了……”李羿陵叹了口气。
“吐蕃撑不了多久了。”方渡寒道:“陛下若想此时回京,亲领益州、灵州大军,他李淮景也不敢轻举妄动。这边交给威戎军没什么问题。”
“他既已有不臣之心,我赶回去也只压得住一时,此后如何计较,还需要再谨慎考量。”
方渡寒笑,“陛下倒真沉得住气,这众人趋之若鹜的皇位,搁到陛下|身上,仿佛可随意抛却。”
李羿陵刚要回答,帐外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号角之声,周振邦的呐喊远远传来,“侯爷!吐蕃偷袭!”
方渡寒神色一凛,握紧腰间宝刀就要向外冲去。
李羿陵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担忧,嘱咐道:“侯爷切不可起急,谨慎行事。”
“晓得。” 方渡寒一哂,掀帐而出。
第24章 血染银胄
夜阑更深,月色阴沉,方渡寒俾夜作昼,已连续战了两天。吐蕃似有降意,大周军队在等其最后的答复,李羿陵虽在后方督战,也片刻不敢阖眼,李云守在跟前,知道了李淮景的事,心里忐忑不安。
“主子,要不……咱回宫吧。”李云瞧着李羿陵脸色,试探着说,“要不……先下手为强也行……”
李羿陵知道自己此刻调兵遣将直奔荆州而去,多半能胜。他心里暗忖,要是真的起兵了都还好说,便像徐子昂江南之乱一般,该杀的杀,该收监的收监,该流放的流放……赶尽杀绝也就罢了。但李淮景如今还未有实质性的动作,在世人心中还是个闲散王爷的形象,又是自己的亲叔叔……他难免犹疑。
自古以来,为了龙椅之位,子弑父,弟弑兄,手足相残之例不胜枚举……可李羿陵骨子里带了些清高,身在高堂之上却最不愿卷入权谋斗争,看不得臣子拉帮结派,也不想做六亲不认的铁腕皇帝。下手除掉李淮景,与他一直以来的作风相悖,他自矜超然,不肯低这个头。
“如若我现在直接除掉李淮景,定会失了人心。”李羿陵抚摸着案几上方渡寒戴过的威戎军兜鍪,淡淡道,“那些个手里有些权利的忠臣良将,恐怕要吓得夜不能寐,如此一来,还有谁能为我大周尽心效力?”
李云道:“可分明是李淮景他先……”
李羿陵笑,“李淮景的行动相当隐蔽,只有内卫能探听到一二。朝野上下,谁知道他有不臣之心?更重要的是,大周才御外敌,再起内乱,置黎民百姓于何处?”
李云心下一惊:“陛下,那这皇位,难道要拱手让给李淮景不成?”
李羿陵缓缓摇头,“此言差矣,这场仗,谁先动谁就输了。”
静谧星空忽作大风,吹熄了帐内篝火,营帐中一下昏暗下来,吴樾在帐前禀报:“陛下,宋大帅从云中城而来,已至帐外。”
“快请。”看着火盆中将息的零星光亮,李羿陵的心莫名慌乱起来,他压住内心思绪,起身迎宋锆进来。
“陛下!”宋锆行礼,昏暗夜色也掩不住他眉目间的睢盱之色。
“看来突厥的事儿处理的不错?”李羿陵松了口气。
“正是,一切顺利。”宋锆笑道:“受降礼上,那乌托看了咱大周给予突厥的农具谷种,也诚心想铸甲销戈了……照属下看,要不是德噬那家伙,咱和突厥不至于闹成这样。”
“发动战争多数是为了争权夺位,这些害群之马为一己之私,罔顾两国百姓军士安危,罪该万死。”李羿陵叹道,他曾打探过索褡其人,也不过是觊觎他父王的赞布之位而已。
李云刚在一旁把篝火重新燃起,外边便一片嘈杂纷乱之声,兵士脚步匆匆,大声呼号,李羿陵暗道不妙,忙走出大营,高原罡风砭骨,他未来得及披上外袍,不禁打了个寒战。
“怎么回事?” 看到本在安歇的威戎军正奔赴战场,李羿陵拉住身旁一个兵士问道。
“陛下,具体情况小的不知,只听说我们侯爷受了重伤。”那威戎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弟兄们一定要把侯爷救回来。”话毕,拿着手中长矛融入了队伍之中。
李羿陵脑海中似五雷轰顶,他迅速恢复镇定,大步回到营帐之中披上方渡寒的铠甲,那身甲胄重重压在他身上,也压在他的心底。
宋锆怕主子出事,直接跪在李羿陵眼前:“前线凶险,请陛下在营中等候,属下替陛下活捉索褡!”
李羿陵不理,径直绕过宋锆,出帐翻身骑上战马,刚前行几步,吴樾已哭着迎了上来,他身后军士抬着几幅担架,上面几人无不是鲜血淋漓。
“陛下……那索褡诈降,在方圆百里都埋上了吐蕃自制的土炮,那土炮虽然粗陋,可一遇重踏,也足以炸死三四个骑兵……”李羿陵怔怔勒马,握着缰绳的指尖轻颤,宋锆趁主子停顿的档口,赶快上马冲向前线。
“爆炸时王胤哥用身子护了侯爷,已当场牺牲了……侯爷现下可能也……快不行了。”吴樾泪水涟涟,他年纪小,未经过生离死别,已哭得喘不上气。
李羿陵骑在马上看向最前面那副担架上的人,那身银龙甲现下已被血水染红,火光跳动中,深色鲜血已湿透担架巾布,滴在下方土地上,洇成一片片可怖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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