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吐了口气,说:“你有客那我走了。”
“没事的!秦爷……是个好人……无妨的。”玉朦胧说着有些乞求的看了看秦熠明。
秦熠明心领神会,开口道:“无碍,我来这里只吃茶聊天,要是打扰了,我就先走了。”
虽说着先走了,却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那女子看看他,看看玉朦胧,眼珠子转了转,向玉朦胧伸出纤纤玉手说:“不要银子也行,要个玉镯子。”
玉朦胧拉了拉她的手,抚了两下,就去梳妆台拿了首饰盒,摸了两个玉镯子出来。
秦熠明心里嗤笑,世人道烟花地的人都无情,这回叫自己碰上了两个有情的。
玉朦胧送那女子出去,一回头就看见了秦熠明嘴角的那抹笑。他也不恼,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缓缓下肚,玉朦胧自嘲的笑了笑说:“你是不是笑我呢……我连自己妹妹都照顾不好,我自己这副样子,连带着妹妹也得在这地方谋生活。”
秦熠明的脸色明显不对了,想到自己无端猜测,猜错了不说,还表露出了不屑,实在觉得愧疚的很。
他赶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没有笑你……我是……”
“没事的。”玉朦胧打断了他,眼睛半阖看着手里的杯子,白皙的脸上尽是愁容,“没事,不过我这做哥哥的确实值得你一笑……其实我不过是想让她……让她过的好点儿。你看月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该是大家闺秀的……”
秦熠明看着玉朦胧,喝的分明是茶,却好像醉了一般,夕阳的余光照的他脸颊通红……被烦心事困扰了的少年,腰背挺的笔直,盘腿坐着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一扫往日的娇媚姿态。
这副模样却让秦熠明心里一紧……直到马车到了家门口,他也依然在不断的回想夕阳下玉朦胧那张忧伤的脸。
花月阁去的多了,去秦府说亲事的人也多了。红娘都喜欢揽这样的差事,秦熠明这般淑人君子,去花月阁这样的地方都能片叶不沾身,可谓难得。
秦熠明年已至弱冠,二十岁的男子,儿女都该成双了,他却迟迟未婚。
说来也怪秦老爷,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儿子还小,不到年纪不用着急,挥手拒了多少好人家的意。等到他觉得该着急的时候,儿子却已经长到他管不了的年纪了。
去家里说亲事的人多了,秦熠明去花月阁的事也很快便传到了秦老爷耳朵里,秦老爷欢喜的很,只道儿子终于有这方面的想法了,终究是长大了,是大孩子了。
秦熠明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秦老爷不敢妄自帮儿子做主,只得等到他不忙了才叫到身边问话。
“你若是喜欢,就把他赎回家里来养着,也省的总去那里寻。”秦老爷人逢喜事,精神好了很多,坐在正厅里跟儿子聊男人之间的事。
“爹,我……”
“你不必在意,我不是抱残守缺的人,况且现今有几个男人还没个偏院呢?”秦老爷一副我都懂得样子弄得秦熠明头都大了。
秦熠明是常去花月阁,但也只是没有生意的时候觉得太无聊了打发时间的。玉朦胧讲话他很爱听,也只是因为玉朦胧的声音很像他的一位旧友罢了。但秦熠明自己也知道这样的解释在他爹看来可能太过牵强了,搞不好会让老爷子想的更多。
“爹,他……他是个娚族的。”秦熠明知道,秦老爷素来看不惯娚族人不懂自食其力只会卖艺卖身的勾当。
“娚族人也无妨,只要我儿欢喜,什么人都好。”
看着父亲笑得眼尾的褶皱都快延伸到头发里了,秦熠明也不愿再多说些什么。左右不过是花些银子,在花月阁里赎个人罢了,只要父亲能开心,这也是值当的。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赎身这件事,玉朦胧本人第一个拒绝。
“我不走,这花月阁我待着舒服,我哪都不去!”玉朦胧抱着花月阁管事的胳膊,半个身子都躲在管事身后,像被坏人欺负了的黄花闺女。
“你不是不愿在这里侍奉客人吗?你跟我走了,住进秦府便不用再以身侍人。”秦熠明没有把心里的意外表现出来,慢条斯理的继续跟他沟通。
“我可不是阿醒!”玉朦胧伸出头自以为大声的吼了一句,然后又缩回去,怯生生带着哭腔继续说:“秦少爷你饶了我吧,我一条贱命,你……你饶了我……可让我多活几年吧,我……我妹妹还小呢……”
秦熠明一听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人是怕自己把他带回去又把他丢到外面抛弃掉,又怕玉月从此无人看管。
“我替你和玉月两个人赎身,卖身契我拿到后便当你面撕碎……我会给她一笔银钱,足够她生活无忧,你若是愿意,我再给她置办套宅子。他日我若弃你于不顾,你也好有个归宿。”
管事一看秦少爷出手如此阔绰,便回头对玉朦胧说道:“朦胧啊,秦爷对你可算是真好,我在这花月阁经手过多少帮人赎身的,可没有一个秦爷这样的。”
他感到玉朦胧拉住自己胳膊的手不再颤抖了,继续说:“秦爷又给你钱,又为你买宅子的,我看也不会抛弃你,你就放心跟了秦爷吧。也不算委屈了你这花魁。”
秦熠明惯会谈判,见玉朦胧犹豫不决,索性起身装作做要走的样子,对管事说:“既然玉儿不愿,那我也就不勉强了。”
“我愿意!”声音干脆的不像是从玉朦胧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第3章
秦熠明拿到玉氏兄妹的卖身契后,用手指轻轻打了两下,又拿了银子赏给管事的。管事的第一次遇见出手这么阔绰的,也知道自己不该再多说话,就催着玉朦胧和玉月收拾东西跟着新主家走。
玉月倒是欢天喜地的很快就收拾好了包袱,和之前见过面的秦熠明并排倚在玉朦胧的门框边上。
玉月站着不动不说话的时候冷若冰霜,实则是个古灵精怪的孩子。这会儿她看看秦熠明,看看自己,冲着慢吞吞收拾衣物的玉朦胧喊:“哥,你看我俩像不像门神。”
玉朦胧慌乱的回头看了秦熠明一眼,转头对月儿说:“你胡说什么呢?!不准这么说秦爷!”玉朦胧心里清楚,他们离了花月阁,秦熠明就是自己的主家了,自己不敢造次,也怕月儿惹了他。
倚在门边的秦熠明乐呵呵的找了个凳子坐下,摆摆手叫月儿过来,玉月刚挨了训有些不高兴,但也明白哥哥的意思了,便乖巧的走了过去。
“拿着,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玉月看着手里的两张卖身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当初玉家父亲重病需要药材,家徒四壁根本没钱再给他拿去买药,玉家哥哥玉生明无奈将自己卖进花月阁,改名玉朦胧开始接客。
而后父亲去世,妹妹年幼无人照应,玉朦胧便将妹妹接到身边,签了卖身契才得一住处。彼时玉朦胧在花月阁已经算是说得上话,就托五层的清倌教玉月琴棋书画,好在玉月天生聪颖,学的也很快。
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年有余,玉月的心里还是迟迟忘不了哥哥为自己签下卖身契时得样子……紧咬着下嘴唇,眼睛瞪的几欲滴血,手都要把毛笔捏断了,颤抖着写下了玉月的名字,然后拉着玉月的小手按了手印……
那年玉月才十岁,玉朦胧十四而已……
“秦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玉月歪着头不明所以。
正整理首饰盒的玉朦胧闻声走了过来,从玉月手里拿过卖身契,眼睛泛着盈盈水光看向秦熠明。
“撕了吧,以后你们就不再是写花月阁的人了。”
玉朦胧怔了一会儿,手里上下一用力,两张纸就成了碎片。他把碎片装进一个小盒子,塞进了包袱里。忽而像想起什么了一样,看了看秦熠明,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摇摇头就要继续去收拾东西了。
“你是不是想问我给玉月置办宅子的事?”看到玉朦胧渴求的眼神,秦熠明继续说:“我已经叫人去留意了,不出五日便能让你见到地契。不过玉月还小,就先跟你一起住在秦府,安全些,等大了再出去不迟。”
“秦爷……”玉朦胧又想落泪了,就冲着玉月喊:“还不快谢谢秦少爷!”
玉月这才醒过来一般,点着头不住的说:“谢谢,谢谢。”
秦府大的好像没边似的,高高的院墙一眼望不到边,朱色的木门,头上挂着秦府的牌匾,虽只有两个字却比花月阁的牌匾还大,气派极了。那朱门嵌在墙上,门上又有金属装饰,精致又威武。
秦熠明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下人先行回来把门敲开了。玉月是以玉朦胧的侍女身份跟过来的,秦熠明想的很周到,若说是一并赎来的,秦老爷这里未免有些难交代,对玉月的名声也恐有影响。
玉朦胧拉着玉月的手,亦步亦趋的跟在秦熠明身后。
玉朦胧着一身青衫,头发用玉簪轻轻绾住,两鬓有青丝垂下,那天的风很轻柔,像人在耳边吐息呼气,一缕发丝被风轻拂到鼻头,痒的他眯起了眼睛,太阳光点点的映在脸上,倒生出了几分少年人的纯情与生动。
那时的玉朦胧一步步踏进这扇朱门的时候想,过不了半年,自己就能离开这深宅大院了,谁成想后来的他却是丢了半条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