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虽多,倒也还算有序,一个八字胡中年男人正组织着大家排队,边嚷嚷:“我是太傅府的管事,我姓张,今日来是奉了太傅命,替着士卿大人招管事的,大家都排好队啊,一个个来……”他背着手,仰着头,从队伍头走到队伍尾,不喊士卿王大人,许是要避太傅的姓。
云殊排到了最后,那张管家见云殊瘦瘦弱弱,还背着包袱,不屑的眼神赏了他一眼。径自往队伍前头走去。
一行人跟着那张管事往屋里去,士卿的家并不富丽堂皇,倒是很亮堂整洁,让云殊意外的是院中竟有一棵银杏,树下一桌四凳,整个花园的泥是新翻的,有花匠正在种植新的植株,那棵树想来是本来就在的。
路过回廊,见一相貌姣好的丫头端着一盏茶走过,张管事嘿嘿笑着:“言悔啊,给大人送茶呢……”边说边伸手,言悔侧身闪过,福了福身:“张管事安,大人等着呢,奴婢先走了……”
云殊见她模样,莫名有些许熟悉的感觉,又说不上为什么。
言悔走过云殊身边,云殊见那茶似乎还有些许热气:“姑娘。”
言悔愣了愣,不解地看着云殊,云殊伸了伸手,碰了碰盖碗的碗身,才觉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尴尬地收了手,讪讪道:“茶未凉,大人他喜喝冷茶……不若……”
“你干什么!”云殊话还没说完,惹得张管事一声喝,“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指手画脚,若诚心来捣乱的,趁早滚蛋!”
云殊手抖得厉害,他自小就害怕男人的怒喝。小时候,无数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让哥哥们和爹爹朝他怒吼着让他滚蛋,初始会哭,哭了会换来一顿毒打,后来忍着忍着就成这样了,只要有人朝他吼,尤其是男人,他就浑身抖得厉害。
见云殊被自己一句话吓得脸色发白,张管事心中无比畅快,仿佛自己一瞬间成了帝王一般。言悔一福身,逃也似地离开。
整个队伍皆噤若寒蝉,低着头弓着身,不敢说话。
此时,天很应景地打了个响雷,云殊浑身明显抖了抖,张管事终于又开口了:“谁再乱来,即刻滚出去,跟我走!”
众人跟着张管事往里走,云殊偷偷朝言悔方向看去,见言悔进了一侧房门,那该是士卿的书房吧,他现下就在里面……
一番所谓的考核过后,乌云也压了下来,呼呼风声穿梭在回廊,众人不觉拢了拢衣襟,很快哗哗雨声落下。
众人都等在廊下等着张管事的最后一拍,张管事装模作样地算了算,没想到云殊都遥遥领先,他蔑笑着走到云殊跟前:“竟不知道你还是个能办事儿的,看来这士卿大人与你倒还是有些缘分。”手上指尖摩擦着。云殊知道他这是在要好处。可他身上早就身无分文,且本也不是真的求这个管事来的,便是他过了张管事这关,士卿也定然不会想见到他。
就在这时,身后一人窜出,拉着那张管事的手:“张管事,小的可是很仰慕您的,改天定是要好好向您讨教讨教的,听闻您在太傅府上那是太傅的左膀右臂,太傅可少你不得呢……”那人脸上尽是谄媚。
张管事白了云殊一眼,有笑盈盈地看着那握他手这人:“你倒也是个能办事,会办事儿的,能力与他不相上下,不过嘛……你比他更机灵,老夫定下你了,其他的,都回吧……”
那人频频弯腰,对着张管事千恩万谢。所有人都泄了气,自行散去。
“张管事,若您忙完了,小的请你吃酒去……”那成为士卿府管事之人,拉着张管事道。
“该是无事了,太傅府晚回一些也无妨的……”
那人笑嘻嘻的扶着张管事往府外走。
云殊则转了头,往方才言悔进的房间而去。
路行一半,身后便传来张管事的喝声:“你小子干嘛呢!”
二人追了上来,云殊赶紧跑,边跑边喊着士卿:“卿哥!卿哥!我是小殊,我有东西要给你,你快出来!”
云殊已到门口,奋力拍着门:“卿哥,求求你,你见见我,只一次,求你了……见见我,只一次,只一次!东西给你,我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了,卿哥,你开门……事关……很重要!甚于性命!”事关你身世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身边人太多了。
可任凭云殊如何拍门,门内都似没人一般,落下屋檐的雨水如倾斜般倒在云殊身上,身后的两个管事已经赶到,招来了人,将云殊架着往外拖。一路上那新管事还骂骂咧咧,将云殊骂的一无是处,堪比烂泥,云殊充耳不闻,只不断喊着士卿,死死要奔着那门去,可是那门连唯一的响动都是风带出来的。
云殊被丢出了府,府前的泥潭随着云殊的落下,泥水四溅。
云殊不及细想,包袱里还有那绣着辛字的绢帕!他即刻起身想跑回廊下,却被守门的拿着棍子,不让其靠近,云殊无法,左右一扫,一旁的屋檐下还能躲雨,他即刻跑到人家屋檐下,解开包裹,那绢帕被自己的衣服包裹着,万幸!最里层的还没有湿,一切依旧完好……云殊大大松了口气,云殊愣愣的重新将包裹收好,抹了一抹脸,早已分不清哪些泥水,雨水,还有他的泪水……
第39章 39.再遇博明
云殊抱着包袱蜷缩在士卿邻居的屋檐下,眼睛却一直看着士卿屋里,希望他能以为自己走了,希望他能出来……
直到雨停,天色已晚,云殊也没有见到士卿,他抱着包袱,失魂落魄地往灵虚宫赶,待到灵虚宫门口,已是深夜,在踏上灵虚宫台阶的一瞬间,手搭上了门环,人也晕了过去。
云殊再睁开眼,已不知几时,自己回到了此前住过的屋子,一心正陪在自己身边。
“子同哥哥,你终于醒了!”他似乎有些激动,“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我去告诉师父!”一心说着转身飞出了门。
云殊安奈不住喉中的干痒,猛咳了一阵,见一旁有水杯,喝的太急又是一阵猛咳,一瞬间素布背面开出了点点红梅。他……又吐血了。
此时正碰着一心和归胥子入屋,见床上光景,一心被吓得愣住了,流着泪问归胥他的子同哥哥会不会死?
归胥安慰了他几句,说子同哥哥吐出的是废血,吐出了血脉畅通,没事了,让他不要扰着他休息。一心当真,就乖乖出去了,临走还嘱咐云殊要听师父话,要好好休息。
云殊艰难得扯出笑意,点了点头。
归胥替他号脉。
“道长,我还有时日吧?”云殊问道。
“要好好调养,不可再乱来了……”归胥道。
云殊点了点头,压下口中的腥味。
“你好生休息……迟些我让一心给你送药来。”归胥道,似乎有些难言之情。
“道长,云殊又给你添麻烦了……多谢你了。”云殊扯着笑。
归胥此前告知云殊王府寻管事,是觉得这样能如了云殊的愿,没想到还换来这样的下场,总觉自己多少是害了云殊,如今他反过来道谢,让他心中的愧反倒有多添了一分。
归胥子正要起身,没想到一心又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师父,子同哥哥,有个好看的官哥哥说要寻子同哥哥!”
一听是官哥哥,云殊毫无生气的脸上,即刻枯木逢春:“卿哥!”他掀了被子,连鞋子都未穿,直接往外跑,嘴里一直唤着:“卿哥!”
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并非士卿,而是赵博明!
云殊止了脚步,喘着气:“明……明哥?你……怎么来了?”
赵博明见他一身单衣,还光着脚,脸色惨白,脸上压不住的怒意,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他,便往屋里走。云殊也没有挣扎,任他抱着回了床沿。
青檀扫了扫手,归胥牵着一心,三人出了屋子。
青檀说奉了公子命说要结缘,归胥便带他到天君大殿,青檀伸手便奉献了一根金条,说是多谢道长,多谢灵虚宫对云殊公子的照顾。
博明看着那一床的红梅,脸色十分不好,只抿着嘴不说话。
云殊从未见过他这样,屋中气氛尴尬,云殊微微一笑,试着唤博明:“明哥……”
“你莫要喊我,来了京都为何不寻我?你又为何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又是为了士卿是不是?!”赵博明发怒了。
这事作为朋友,云殊是不占理,可在西棱,他们……赵博明也曾经对他做过那样的事,他着实也不知如何面对,此前以为此生不见,便是再见士卿也定然会在身边,奈何世事无常。
云殊讪讪一笑:“明哥,你别生气,我……我本打算办完事去寻你的,真的……”云殊不擅长打哈哈,赵博明看得出来,他正在哄这自己别那么生气。
博明稍稍敛了神色,深吸一口气:“子同……”
“明哥,你这一身官服……我就说你该留在京都的,一定能有一番作为!”他眼光灿灿看着博明这一身绯袍,腰间的银鱼袋,怪不得一心跑着喊官哥哥。
博明随意摊了摊手:“皆是兄长意愿,如今做了个四品小官,累得很,不若在西棱自在……”在京都,四品他还不愿。果真是赵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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