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是谁吗。”
若是平常听见凌昱这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语气,比如下午,凌星是绝对不敢再作妖的。但是此刻他的脑子被几壶果酒、搅成了一碗黏糊糊的八宝粥,求生欲早不知道飘去了哪朵云后面,所以不知死活的接话道:
“知道啊!混蛋凌昱!所以要给我当马骑!驾——”
凌星越蹬越起劲,眼看着凌昱都快搂不住,幸好这个时候马车装好了,小安子赶紧上前帮着把这小祖宗扶进去。上车时这小祖宗也不老实,往前一蹿,头险些磕着车门,好在凌昱手快伸手拦了下,他只撞到了凌昱手上。总之最后,是有惊无险的把小祖宗送上了马车。
小安子本来以为凌昱会坐另外一辆马车,没曾想把凌星送上车,他也跟着上去了。小安子坐在车前,害怕的往后偷瞄了好几次,反复确认自家主子没有生命危险。
大概是酒劲上来了,凌星上车后先安分了一会,然后马车一个颠簸,这祖宗晃了晃脑袋又清醒了些,眯着眼睛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人,待看清那人的脸色后,本能地角落挪了挪。
“……”凌昱的眼神一刻也没从他身上移开,他刚刚的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脸色更难看了,沉声道,“坐回来。”
“我不……”凌昱一面犯浑,一面又往后坐了坐,离他更远了,含糊道,“你是混蛋凌昱,我不过去。”
凌昱面无表情的冷哼了一声,语气颇为不善道,“我是混蛋凌昱,康王就是好大哥,对吗?”
“大哥?”这个名字在凌星的浆糊脑子里转了好几圈,然后抬头傻笑着喊了一声,“大哥生辰快乐!”
“……”凌昱收回目光,自嘲一般低头轻笑了一声,然后刚刚还坐在对面的小酒鬼,自己又摸了过来,拉着他的右手,软软的道,“不过谢谢你……”
凌昱眸光一闪,回望向这个神志不清的人,那人松开他的手,捂着嘴笑了好几声,那模样,好像是偷偷藏了什么宝贝,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却又憋不住开心。
“你肯定不知道为什么,”凌星一脸狡黠的看着他,捂着嘴嗤嗤地笑,“你问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总之,你做了一件好事,所以谢谢你!”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重重的拍了拍凌昱的左臂,表达赞赏之意。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喜欢他?”凌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道。
“为什么喜欢他?”凌星歪着头想了想,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低着头搓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道,“因为大哥真的很好啊……”
“你们是亲、兄、弟。”凌昱一字一顿道。
“我们也是亲兄弟啊!”凌星声调突然提高,猛地一抬头直视他的目光,凌昱嘴唇微动,不知是要说什么,但看见明明刚刚还乐不可支的小傻子,眼圈忽然就慢慢红了,想说的话瞬间就锁在了喉咙里。
凌昱见惯了他笑,不管是平常没心没肺的笑;还是看见自己时,明明不想搭理,却还是憋着,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客客气气的笑;甚至上次差点把他逗哭,最后还是被自己一句话硬生生憋了回去,红着眼斜睨着他、妖媚得让窗外的晚霞都失色的笑。
他在人前仿佛永远都在笑,那双清澈宛若琉璃一般的琥珀色眼眸,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好似有光华流转,让人移不开眼。然而此刻,那双眸子却是泛红,眼眶的雾气好似盖着数不清的心事,明明喝醉了,却似乎无比清醒地说着:
“我和三殿下也是亲兄弟,和五殿下也是亲兄弟,我们都是亲兄弟。”他皱着眉,目光在狭小的车里慢慢移动,好似这样就能让眼里的湿气聚集的再慢一些,“……只有大哥。”
他的声音慢慢降下来,歪着头继续说道:
“大哥胆子小,但是他人真的很好。我去他府上天天闹、天天闹,他从来没有让人把我拦在王府外面,没有一点点生气,也没有在陛下面前告我的状。而且我告诉你,今年我的生辰,他还会把他最宝贝的《万里江山图》送给我,因为他觉得我喜欢。”
凌星仰着头,目光最后转回凌昱身上,两人目光相接,月光从车窗渗漏进来,让凌昱看清了他从眼角的一道泪痕。他伸手轻轻摇了摇凌昱的胳膊,低声恳求道:
“不管你想做什么,不要拉大哥下水好不好?”
往日里总是活泼的过头的小美人,现在微微蹙着眉头,浓密的睫毛轻轻跟着颤,带着这样浓重的鼻音慢慢地说话,声音那样轻,那样小心翼翼。
凌昱怔怔的看着他,默了好半晌,才抬手用指腹轻轻给他拂去眼角的泪痕,沙哑着嗓子道,“你还想要什么?”
“我还想年年都能祝他生辰快乐。”
宿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凌星才慢慢从床上迷迷糊糊摸起来,不过没有宿醉的头疼感。等到洗漱完,又被暖洋洋的太阳晒了一会,用早膳时,他才慢慢醒神过来。
“殿下,您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小安子一面给他夹菜,一面小心翼翼的问道。
“昨晚……”凌星喝着粥,开始努力回忆——
你给我当马!驾——
怎么不走了?快走!
“噗——”凌星一口豆浆喷了一桌,“咳咳——”
昨晚鲜活的记忆,争先恐后的涌入他的脑海里,最后一个片段,是上车后,凌昱坐在对面,冷若冰霜的表情。
“啊啊啊啊啊——小安子你为什么不拦着我!混蛋凌昱被我占这么大便宜,指不定怎么折腾我呢!”凌星瞬间早饭都不想吃了,双手撑着头,哭丧着一张脸懊恼的想着,这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想了几圈,他觉得自己和凌昱的血海深仇是解不开了,既然梁子已经结下了,那就干脆……他下定决心,猛地站起身来把剩下的半碗豆浆一干而尽,豪气万丈的把碗重重的放回桌子上,严肃道:
“从今天开始,我们绕着六哥走!”
“……”
小安子看着自己主子一脸坦荡的认怂,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您还记得上马车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他记得清清楚楚,昨晚到了海棠苑,凌昱一声不吭的就把凌星背进了正殿,然后吩咐他去拿解酒汤,他出门时,隐隐约约仿佛听见一句,‘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等他拿着汤回来,凌昱二话不说就接了过去,仔仔细细的把那碗汤一勺勺喂进凌星嘴里,吩咐他把凌星照顾好后就走了。
小安子在宫中浸淫多年,察言观色是基本的生存能力。从康王府出来,凌昱脸色就一直不好,回宫后,虽然仍是沉着一张脸,但和之前好似有些说不出的不一样,他直觉觉得,回来的一路两人一定是说了什么。
“上马车之后?上马车之后我不是就睡着了吗?”凌星打了个豆浆味的饱嗝,懒洋洋的就去院子里的秋千上晒太阳了。
眼看着自家主子应该是彻底忘了,小安子也没再多问,反正凭他的感觉,凌昱走的时候,好像并不生气了?
一个月的罚抄转瞬即逝,凌星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只规规矩矩上了一个月的课,马上就原形毕露,变回了原来的三日睡过、四日告假、剩下三日浑水摸鱼的本性。期间,他有意避着凌昱,凌昱也居然没有主动找他麻烦,算是安安稳稳的过了一段时间。
然后到了五月初八,凌星的十五岁生辰,皇帝爹给他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和好些精致又奇巧的小玩意。凌奕琪给他送了一摞世面上的新话本,还附赠了一副《万里河山图》,老管家千叮咛万嘱咐:
“殿下说了,八殿下既然喜欢这幅画,万万妥善保存!”
凌星吩咐小安子好生收好,然后让老管家传话,说他改日亲自去谢谢凌奕琪。凌奕琪不是小气的人,相反,除了生死,其他的东西他都看得很淡。只是看不过眼,凌星那么故意糟蹋罢了,这些他都知道。只不过把画交给小安子时,隐约觉得,这个事他好像和谁提过。
然而等他看见,凌昱派人送来的、一只威风无比的老鹰风筝时,马上带着人、撒腿就往御花园跑了,方才那点心思瞬间就抛诸九霄云外。
他之后去找凌奕琪时,凌奕琪不在王府,管家告诉他凌奕琪去了哪个侍郎府上的诗会。哪个侍郎都不重要,反正凌奕琪有事做就行。而且这些日子大家都说,生日宴之后,凌奕琪整个人看着、精神何止比以前好了一星半点儿?那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的,简直要赶上四殿下了!
凌星听见小安子给他学后面这话时,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杯扔出去,别的时候就算了,今年可别像四殿下了吧!之前是他得意忘形,疯玩了这么久,把自己重生的事忘得死死的,这会子被他们一提,让他陡然想起来了。
此时已是七月,荷香满塘之时,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凌星一番盘算后,挑了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带着小安子去了荣王府。
四皇子凌思珂,整个天晟朝都知道,这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天晟朝的皇子们都是十六建府,十八封王,比如凌奕琪。虽说府邸也是‘王府’,但是凌奕琪在十八岁之前,大家都只是称一句‘大殿下’,到了十八岁有了封号,才正式称为‘康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