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见
如今终于盼到了这个日子,崔拂雪难得事必躬亲,连海外漂泊的潘莘都被他抓回来观礼,就差另一位主角了。
岑折叶浪迹天涯四海为家,逮他不容易,但崔拂雪知道他极为守诺,今日又是这么一桩大事,便换上喜服悠然地等他来。只是管事一直没来报岑折叶来了,再者他衣服都没换好,必是哪处交接出了问题。但崔拂雪现下也懒得管这些,笑盈盈地对岑折叶说道:“我自然记得那日的情形啊。你给我舞了一点灵犀,又说他日我若有难你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到这儿崔拂雪有了些羞意,面上还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淡然模样:“你自己说了要与我结义,我又不像你到处厮混,哪里晓得那么些事。要不是无意间听人说到了结契的另一层意思,还不懂你的心意。”
岑折叶听得冷汗涔涔,崔拂雪上前拉住他的手道:“随我来,去换上吉服。我几次唤你你都说就来就来,可老是等不到你来。这手工的绣活不差黄金差光阴,紧赶慢赶总算赶制出来了。那是我娘名下的绣房,绣娘的手艺别说是苏州城,满大周再无更好的了。你生得这么好看,平素却只爱素色打扮,埋没了身上贵气。”
岑折叶被他握住手,以往也多有双手交握的时候,却没哪次像如今这番叫他心头霎时雪亮灵台清明。岑折叶雷劈了一样一动不动,崔拂雪发现异状疑道:“怎么了?”
岑折叶已明白他的心意,看到崔拂雪不同寻常的欢喜,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伤他心的话来。
岑折叶就立在那里,眼神落在二人交握的双手上。崔拂雪便顺着他的目光而去,见到他手背上虬起的一道伤痕问道:“这伤形状奇怪,是什么锐器所伤?”
岑折叶语气平平道:“我去问鸠山老人讨酒,他让我替他抓了只皱巴巴的地鼠,也不是地鼠,反正是只很大很大的老鼠。”他收回手边说边比划,崔拂雪皱了皱鼻子,岑折叶竖起手背,“被它挠的。我被怪老头差使了一个月,总算求到了一壶银纱酿,方才被个小童拿去登记造册了,说给你的礼要记下。”
崔拂雪微微笑道:“是上回我说想喝的。”
岑折叶点点头,心想完了这更说不清了。
崔拂雪果然更高兴了,又要捉起他的手:“谁这么不懂事?我去要来,我藏在院中我们今晚喝。”
岑折叶却避开他的手,崔拂雪一抓空,随即道:“你不要生气。府中人多,难免有些调教得不够的。你若不喜欢大宅院,我们另居别处亦可。反正我父母不在了,爷爷又长居太湖,不会管这些。”
说到这个岑折叶忍不住问道:“这么大的事,老令主知情的吧?”
崔拂雪微微点头,岑折叶继而问道:“他应允?”
崔拂雪抿了抿唇后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看他这副样子便知爷孙有了龃龉,岑折叶忍不住叹道:“你无须隐瞒,老令主必是不悦了。”
崔拂雪忽然冷冷笑道:“他先阻挠我父母,如今又想阻挠我,天赐的长寿不是让他做王母娘娘的。”
岑折叶不合时宜地噗嗤一笑,崔拂雪眼风掠过他憋回了笑意,崔拂雪却笑了:“你要笑便笑,阿岑笑起来真好。”
岑折叶这时才后知后觉崔拂雪对待情人是何等的温柔体贴,一时五味杂陈。
清风拂过,一片紫藤花瓣落在崔拂雪鬓边。岑折叶伸手替他摘下,崔拂雪的眼神随他手臂起落,十分专注。
岑折叶用指尖捻碎了那花瓣,沉声道:“拂雪,结玉剑法最后一式名为一片冰心。”说着他并指拟剑挥送内力,边身形变换边吟道,“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诗念罢,指尖剑气掠过一地落花翻飞成雨,崔拂雪在漫天花雨中听他说道:“这才是我欲表的情。”
崔拂雪缓缓地伸手停住一片花瓣,喃喃道:“不是一点灵犀?”
岑折叶与他相对而立,他垂着眼帘,看不清如今的神情。时那个御长风凌霜雪剑气纵横的孤高青年便是这样沉静冰冷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崔拂雪抬起头来露出迷茫的神情说道:“你既舞了一点灵犀,又舞了一片冰心,恰如结契亦似夫妻,我们是能做兄弟又做夫妻的啊。”
说完这话崔拂雪又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觉得我行事太张扬,不该办这么大的声势?”
岑折叶忙回道:“自然不是。这两个都不是。”他倒是碰到过不少求爱,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喜欢便喜欢了,说便说了,有些性情外放的恨不能边说边脱。但是他从没想过崔拂雪会对自己有这样的心意。
话需说回三年前晴雨崖。这山势峻嶒的奇险之处诡谲在半晴半雨。岑折叶单枪匹马驱赶汪盛一行至此,山顶双峰并立,一侧豪雨方息,一侧晴日当空。岑折叶手刃最后两名死士,碾过濡湿泥泞的山径,步步逼近已成强弩之末的汪盛。
汪盛的发髻被剑气削散,雨水浸湿了一头白发覆面如练,露出他阴狠通红的双目。
岑折叶出道以来逮过不少歹人,但此人身上血腥之气远超那些个所谓恶徒。想起这老阉狗导过多少桩灭门抄家的惨剧,一身血债百死难赎,难怪会这样。
岑折叶得的嘱托是最好生擒,再看此贼半残将死之身,便提着带血的剑上前道:“你若跟我走,还可缓活几日,要不要?”
汪盛抹去了面上的水迹,笑道:“大侠,他们出了多少金?”
岑折叶奇道:“我这么好的武功,是钱能请动的?”
汪盛笑意一滞,僵道:“那是什么?”
岑折叶想了想:“是冤魂。”
汪盛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阴恻恻道:“你什么都不懂啊。”
岑折叶摇摇头:“听闻你擅长蛊惑人心,若是老皇不死,你还能风光许多时日。可惜了。”
汪盛见这小子油盐不进,心道难怪各路大内高手不出,找了这么个村夫来追截,原是这样的缘故。
正想着便听岑折叶继续说道:“那些官场倾轧我一概不感兴趣。有个人,名字你或许都不记得。他是我的朋友,合家死在了你的授意之下。我忍着气和恨没提剑斩你项上人头,为的是对旁人的允诺。你的嘴里若还吐出话来,我可未必忍得住了。”
“你!”汪盛冷哼一声,“你这么了不起,为何没能救他?”话音刚落一道冷锋掠过,他的一缕鬓发纷落。
“自此你再废话,一个字一把头发。待被我拔完了毛送回去,你只怕是自己都想死。”岑折叶运力甩出韧如丝的天蚕索,汪盛忽然伏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岑折叶眼见那黑黢黢的洞口正要下意识避让,只见一束寒光疾来,电光石火间汪盛一声惨呼,两节手指并一截铜管掉落到了地上。
岑折叶忙将汪盛掌中的火器卷来。“放下!”有个清凌凌的声音传来。
岑折叶扔下那个火口已被平平削断的火器,一脚踏上汪盛的大椎,扬声道:“是哪位英雄相助?”
远处晴峰上立着一个白衣翩翩的身影。初春时节大地生绿,山上亦是绒绒浅草点点新红。那人白衫如羽肌肤若冰雪,岑折叶依稀记得《逍遥游》里有说姑射之山有神人居,此人的情形倒有几分相似。但他转念一想,自己才是昆仑仙山人,怎的倒没他有仙风道骨?想罢岑折叶敛剑抱拳道:“多谢兄台。”
那人久久不应,岑折叶踏住汪盛的大穴问道:“完了,你要被神仙直接收去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汪盛被他狠狠踩住背上椎骨,稍有不慎就要身断骨裂,连断指的痛呼都咽下了,哪还管他的胡言乱语,便只哼哼不再说话,余力都用在翻白眼诅咒这事上。
岑折叶见来人久无反应,便干脆俯身卸了汪盛两臂,把他整个人提起抖落了一圈,看再无机关便直接拖着走了。
汪盛嚷道:“你敢这般辱我!”
岑折叶回头道:“你的下巴还要不要了?”
汪盛愤愤地闭嘴不再说话。
待把汪盛拖去那人面前,岑折叶招手道:“兄台也是为他而来?”
崔拂雪打量着眼前这个青年。秦桑桑说他受传昆仑武圣,武功深不可测。今日他赶来此地观战,见岑折叶收敛剑法单以近身对战的刺杀之术迎敌,便已出招凌厉果断致命,实可窥见结玉剑法内功心法之精妙。
想到此处崔拂雪心中大定,知道不曾白来一趟,便以眼神示意道:“我是为弗朗士的火器而来。”
“就那个?”岑折叶问道,“威力有多刚猛?”
崔拂雪浅浅地弯了下唇角道:“你再厉害不过血肉之躯。它内里中空共含五弹,若在你身上悉数炸开,你不妨猜猜自己会变成几块?”
岑折叶没想到他玉人一般的风致,说话却如此噎人,但是又一想毕竟是他暗助一记,便道:“原来这般厉害,我倒想在他身上试上一试。”说着目光便落到汪盛身上。
汪盛一凛,怒骂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岑折叶闻言哈哈大笑:“九千岁,你什么时候这么好欺了?罢了,我岑折叶不干辱囚的事,待会儿便将你送给赵大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