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去给施栎谋个婚事,将施栎从他这里摘出去的。赵定平虽算不得好人选,可再往上的世家里头,怕是对施栎还不及赵定平。他不舍得施栎受一丁点苦头了,可自古许多事都是很难两全的。赵定平已然送上来,怕还是上天调遣的机遇呢?
施述于是放轻了声音:“栎儿,你知道的,哥哥都是为你好。”
“若是你执意。”施述摸了摸施栎的头,“那便该随你去抉择的,你且自己看着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施述像极了封建家长……
小茉莉俺可以躺在您的后花圃(收藏夹)里吗?
第39章 流生瓶毁
泰元二十年七月初。
燕随之正拿着把花剪,修着白瓷瓶里头的桃花枝。实则这桃花枝已然枯萎落败,桃花的花期六月就已经过去了。燕随之总觉着梁似烛像桃花,却竟是死在了桃花最盛的时节。他既留不住桃花,也留不住该走的人。
燕随之就算再怎么小心仔细,这桃花瓣还是自枝头跌落,有的荡在白瓷瓶里头的清水上,有的就去委落在地沾了满身的灰。燕随之便悲怆地将它们捡起聚拢在手心,却总是因为打着颤还是从指缝跌下去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
燕随之刚想做些别的事消遣,好让自己莫过再沉湎于此,已经过去了将近有俩个月了。燕随之刚放下花剪,就见一个小太监跌进来。小太监着圆领窄袖袍衫,说话的嗓子简直比方才的花剪还尖。
“三王爷。”小太监跪下,“跟奴家去趟宫中吧。”
“怎的了?”燕随之皱眉,“去宫中何事?”
小太监假哭着,声音极为凄厉:“太后……太后!”
燕随之心下一慌:嘉妃过世的早,他那时还未及束发之龄。先皇为着不让他有缺憾,去将他交付给唐皇后,也就是现如今的唐太后了。唐氏待他是极为熨帖的,甚至较之燕显奉更甚。
不仅亲自检查他的课业,还竟动手给他缝制衣裳。每天里的滋补汤药,听说也是亲手熬制的。有一日燕显奉好奇,拿勺子自己尝了口,就被唐氏打掉了,说是不能跟他抢食去吃,说是要懂事知道尊敬哥哥们。
自从燕随之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身子不太爽利。先皇曾私底下告诉过他,他恐怕只能活个三十来岁的。三十来岁,对于当时的他还很遥远。他当时极为懵懂地问,那岂不是已经足够了吗?随着年龄的日益增大,他一天天明白了三十来岁是什么。
故而当唐氏如此耗费心思的熬汤水,他心下是如冰化冻般感激着。可这补药并没有把他身子补起来,反倒一日日地竟孱弱下去了。他原本以为是从小病根的缘故,更没曾想过会一朝不良于行。
当他意识到可能有问题的时候,已然是出宫自立府邸之后了。他也曾经消沉了一段日子,可到底还算不得是怨恨的。毕竟对一个早知死讯的人来说,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情了。不过是……搭进去双腿和情谊罢了。
燕随之晃神,又去问道说:“太后怎么了?!!”
“太后恐怕快不行了!!!”小太监越发颤抖,“王爷随咱家去趟吧!!!”
燕随之强按捺住心神:“好。”
待到进了皇殿之后,燕随之直接往慈宁宫赶去了。
慈宁宫里一层外一层人,都只围在了宫门外面,皆是神色凝重面容悲凄。众人见燕随之来了,皆散开为他开了一条道。燕随之顿了顿神,就径直走了进去。
无一人敢与燕随之招呼,大家皆知,唐太后乃三王爷养母,他俩人之间的情谊甚笃。在此般情况,三王爷该是想安静些的。
慈宁宫并不奢靡,唐太后惯有好名声。燕随之进去后,内里并没有几个人。只燕贺坐在塌边低椅上,燕显奉独自在旁边站着。屋里并没有几个婢仆,唐太后很是深入检出的。
燕随之出了声:“太后。”
燕显奉回头去看他:“三哥来了。”
“太后如何了?”燕随之问着,“怎会突然就……”
床帏子里头传了阵阵咳嗽声,燕显奉急忙递了锦帕进去,待拿出来时已尽是血渍了。
“不过是时候到了。”这声音很苍老,“岁月从不饶人啊。”
是了,燕随之突地想起来,唐太后已然是半百之年了。
竟是这般快,他犹然记得还是孩提之时,唐太后总是端庄贤淑的模样。哦,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了。唐太后不常出来见人,他也竟是没多过来探望的。亏得外面的那些人,还一直觉得母子情深。
从床帏子里头伸出了一只手,枯黄干瘦地骨头都凸出来,摆了摆像是让燕随之上前来。燕随之敛眸掩去神色,绞着轮椅就于是去了。这轮椅用地顺手,便果然是轻便,只是他也不敢显现出来,还是放慢了速度绞了过去。
燕显奉在旁边挑开了床帏子,燕随之便停在了床榻边上,唐太后握住了燕随之的手。燕随之并不往里头看,只死盯着自己的衣袖边而已。
“好……孩子。”唐太后说话困难似的,“你来看哀家来了。”
“嗯。”燕随之垂眸,“太后还请保重身子。”
唐太后招招手,燕显奉扯着燕贺,就先出了慈宁宫。燕随之不知这是何意,也只去默然着不作声说话了。唐太后的手往上扒拉,燕随之觉得她的指甲太长,刮地自己胳膊上都出了青痕了。
“豫生。”唐太后突地叫他的字,“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燕随之于是稍微低下来点头,唐太后就抚上了他的面颊了。
“你已经许久没再喊过哀家母后了。”唐太后说道。
燕随之依旧默然,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原先先皇将他过继给皇后,皇后恍若待他视如己出一般,他当时倒是常常跟着燕显奉喊母后。
唐太后好像并不在乎他回不回应,自顾自地接着又去给他说道:“你长地跟你父皇真像。九个皇子里就数你最像他。”
燕随之并不想去听这些,他甚至觉得唐太后话太多了,这晚来的亲昵实在是很别扭,他感觉浑身上下都是不自在的。可他却也不敢动,唐太后看起来太脆了,他怕他就稍微挪动一小下,唐太后马上就要该碎在这里了。
“豫生。”唐太后又喊,“你去!你去!”
这是要赶他走了吗?燕随之心想。
谁知唐太后竟又勒住他的手腕:“你去将对面墙上……的画像给哀家拿过来。”
燕随之回头去看,对面墙上竟真有副画像。这画像看起来颇为眼熟,待燕随之再走进些时,才发现画像上竟赫然是先皇模样。
燕随之终于出了声:“好。”
唐太后听闻,才放松了手劲,眼珠浑浊地看着他,斜嘴咧开了一个笑出来。
燕随之绞着轮椅过去了,待取画像下来时候又是一惊,这着墨用笔竟像是唐太后自作的。
太后对先皇……情浓竟至此。
燕随之将画像递给唐太后,唐太后挣扎着想要起身来。燕随之心下略有不忍,便伸手帮衬着扶了唐太后。唐太后身量极轻,燕随之觉得,骨头几乎要硌住他了。想着不禁有些悲怆,恐怕也是大限将至了吧。
任人机关算尽,到底挨不过天命。
唐太后摩挲着画像,神色几乎是贪婪一般了。
唐太后喃喃道:“我来了……我来陪你了。”
燕随之觉着他再在这里很不合事宜,恰好唐太后也摆手示意了,于是燕随之就又出了慈宁宫。刚出门低头就是乌压压一片人,皆是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这想来应该是来为唐太后祷告的。
燕显奉见他出来,就迎上去问道:“三哥……母后她……”
燕随之如实说道:“唐太后她……想独自走。”
燕显奉看上去很颓唐落魄的样子,燕随之心想,这才是对的,毕竟他们母子才是真的情深。
大家就这样在慈宁宫外,等着慈宁宫里那位去咽气。
唐太后紧搂住画像,仿佛这般能真的相依一样。后像是突地想起来什么,手颤抖着往帛枕下摸索,竟是拿出一个凤耳瓷瓶出来了。唐太后笑了,却很是疯癫的样子。
“你怪我。”唐太后愣着画像,“你肯定是在怪我!你活的时候不知道,等我下去找你时候,你定会要指责我了!不就是你儿子吗?你有那么多的儿子?不就是她生的吗?!!”
“我赔给你!”唐太后揪掉瓶塞,就往喉咙里灌去了,“流生药!哈哈哈!流生药!”
唐太后声音很痛苦般,却是极其沙哑着的,并不能传到外面去。
“流生又如何?纵死又如何?等我到下面去,你也只能是我的!”
唐太后嘴角已然溢出血了,往下淌着染红了衣襟床铺。唐太后突地神色一凛,使了大力气弯下腰去,将空瓷瓶往床下一掷,这空瓷瓶就轱辘着滚进最里头了。待唐太后直起身时,便需撑着床架,后像体力不支似的,直直地竟就磕回了塌上。
而后就不闻声息了,竟是缓缓地阖了眼。这一辈子啊,也就这样过去了。既算不得呕心沥血,却更是算不得骄奢淫逸,只是漫长浩荡的历史长河里,卷不起来水花的一位太后罢了。只是如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