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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相 完结+番外 (南华公子)


  我与胡中泽叩头谢恩。
  接过圣旨,海公公笑道,“多亏了明大人与凤相为二位求情。”
  我一怔。
  又欠人情了。
  明大人为我说情,大约还是为着我曾在奉议司待过,如今出了事于他脸上也无光。凤相我却不懂了,说来也无甚私交,只见过几次,他时时处处都表现的与我相熟,我却不敢真的与他那般亲近。就如在爱情里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只相信权衡利弊后的取舍一样,官场上也不会有一见如故,只有度长絜大的倾向与利用。我于凤相,我实在想不到会有怎样的用途。
  “原先明大人还是叫圣上严惩的,说孟大人您性子浅薄些,该经些挫折才好。”海公公笑着躬着身,看我与胡中泽相护扶持着站起身来,“倒是凤相,说大人毕竟年轻,敲打敲打也就罢了。胡大人也是,向来谨慎小心,怎的在这事上大意了许多,原先圣上的意思是要罚一年的俸禄,只是凤相说毕竟初犯,且知道胡大人定会引以为戒以警省自身的。”
  我与胡中泽连忙又谢过圣上、凤相与明大人。几次相见,并不觉得海公公是个话多的人,除非圣上有交代,否则也不会带有引导性的去说些什么。
  只怕这次又是圣上特地要为凤相和明大人卖个人情。
  于是我又特地对凤相和明大人道了一次谢,接着摸了摸兜里,也不知是抓了多少钱出来,“今日劳烦公公了,拿去打酒吧。”
  胡中泽也有样学样,“劳烦海公公,还望公公日后也能多多美言几句。”
  周若海和冯建送海公公走后,我俩才彻彻底底的松了口气,各自瘫在了椅子上。
  “冒进了。”
  胡中泽忽然道。
  “下官知道。”
  我应了一声。
  此刻有些劫后余生的意思,就像离了水的鱼忽地又回到了水里一般,我大喘了几口气,提了一整天的心,这才堪堪放了下来。
  胡中泽猛地起身拎住我的衣领,“孟非原,我说你冒进了!”
  我从未见过胡中泽生气的样子,自打进了兰台,他一直都是这幅不愠不火的样子。我一直以为他没有脾气,好说话,如我一样是个谁都不想得罪的老好人。同样是兰台御丞,我给冯建的是一壶竹叶青,便只请他在川香阁吃了一顿饭。况他是我顶头上司,不可能不知情,却也什么都未曾说过,轻轻巧巧就过去了。
  今日这件事,说到底有我的责任,又何尝不是他不细致纠察的缘故?
  能以不惑之龄坐到从三品的位置上,阅读量和判断能力自是我等望尘莫及的,竟还能纵容我出这样的岔子,殿上我与他合力担了,如今却又来寻我的麻烦?
  我掰开胡中泽的手指,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下官说下官知道。”
  “郑史官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你可是明大人亲自请旨放入兰台的,还以为我们兰台是你们那毫无规矩的奉议司?”胡中泽冷笑一声,“时时步步都是规矩,这是兰台;字字句句皆有来处,这是兰台!以后收起你那贪功冒进投机取巧的猪脑子,睁开眼睛看仔细了,这里是兰台,是要你一踏一个脚印走出来、容不得半点虚浮的兰台!”
  此刻我亦起了身,与胡中泽面对面站着,我比他还稍高些,四目相对里剑拔弩张,将刚进门的冯建都吓了一跳。
  “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争这几个青团,竟急赤白眼了?”
  冯建先往下按了按胡中泽,将胡中泽按在了椅子上,又过来将我按在了椅子上,“明大人千交待万交待了因着孟大人年纪小,要多多照看,你怎么连个吃的都不让着人家?”
  “孟大人也是。”冯建拍了拍我的手,“胡大人就这驴脾气,总有不饶人的时候,你挺通透的一个人,别跟他计较,过去了就算了。”
  “我……”
  还不待我开口,冯建又道,“人啊,总有千般不好,念他一时好也就是了。况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进进出出的一家人。牙齿免不了还要和舌头磕磕碰碰呢,来吧,几个青团值什么的,明儿还得一起办公呢。”
  说着,又拍了拍胡中泽的手,“事事较真儿,这路可走不远。”
  “今日要随周老爷去一趟吏部调几宗案卷,你们歇歇,今日早些回府,六国那些框架我替你们盯着,让几位史官和公子加加班。”冯建笑了一声,“明日来了,你们再仔仔细细的过过目就行,也不是什么难事。好了,都消消气,我刚才也数过了,拢共就四个青团,一人俩也就分开了,有什么好争的。”
  冯建依旧笑着,出门前还特意找了范御史,说今日修史这边的两位大人出了些岔子,还要劳他多多照看些。
  我在屋内听的一清二楚。
  这屋子不向阳,总是灰蒙蒙的,偶尔漏进几缕光来。物以稀为贵,此刻这几缕光竟成了我落败服软的借口,我也觉得方才自己冲动了些,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殿上没叫我一个人背黑锅已经够了,换做其他上司,只怕不踩上几脚以撇清关系是不肯罢休的。
  “太阳底下看书不好,下官回去重修庆史部分。”
  本想行个礼,但胡中泽依旧一副气咻咻的样子,我只略微在门口站了站。见他再不说话,便转身进了往日修书的那间厢房。郑史官大概率猜到了什么,毕竟常年接触这些,君君臣臣、大人小人的路子都摸的门清,只是他几次看向我,也不言语,也不过来表个态。我也无心与他计较,错已铸成,苛责无用,唯亡羊补牢耳。
  大庆这部分圣上这次点了我与胡中泽亲写,毕竟在殿中听那位公公念了许久,脑中大致有了印象。再按照之前史官构架我校对胡中泽终校的路子,难免还要出差错。我自个儿磨着墨,从戾太子开始仔仔细细的想着要怎么写,忽然发觉这似乎是我来了兰台后第二次认真的动脑子。第一次就是刚来那天,后来习惯了工作方法,就摸索出一套万能公式来,不管合不合适,先把杂记史册纷纷一套,再勾画些重点,描补填充,便捷而迅速。
  庆史这部分,就是这样的工作套路的弊端。
  历史是有温度的,根本容不得半点含混、马虎、大意、差不多这样的词汇,这道理大约胡中泽早就懂了,而我却在被罚了半年俸禄之后才悟出来。
  写了一会儿,郑史官到底坐不住,端了一杯茶过来,“大人,这部分其实下官重新写就好。”
  “不必了。”
  我不抬头,笔杆子舞的飞快。
  “圣上让我与胡大人写,你们写六国的,咱们互不干涉。”
  郑史官有些讪讪的。
  “那……六国的写完……”
  “六国的写完还是给我们校对,以后的都照例,只重写的大庆这一部分。”我停了一下笔。兰台惯用的墨是金不换,即便日日研磨,一年也才减半分,不知怎的,昨日我记得这块墨条还有四寸,今天倒好像少了一半,便是有谁用过,也不该忽地下去这么多才对。
  “那……下官就继续工作了。”
  郑史官嗫喏一声。圣上只罚了我与胡中泽,底下的史官公子是要胡中泽去罚的,他本想从我这里通融通融,大约瞧着这路走不通,准备作罢。
  “等等。”
  我抬头唤他。
  “谁来过我这边,可曾动了我的墨条?”
  兰台修史,笔墨都有定例,说来虽不是什么上好的笔墨,但拿到市面上还是热的抢手。许多人家买来就是图个彩头,盼着自己儿孙能进兰台;也有许多人家确实买不起好笔好墨,相较之下,同样的价钱里,兰台的笔墨自然性价比最高,最耐用,也最有排面。虽说奉议司时小刘大夫就提醒过我小心夹带之事,可我与诸人相处融洽,一时便忘了。如今竟然偷到了我这里,这还了得?果然屋漏偏逢连夜雨,才将将被圣上训斥又遭胡中泽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回了自己工位竟连墨条都被人偷去一半。
  “宁公子来过。”
  郑史官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问这个,“今日您与胡大人上朝会,就只有宁公子过来给您添过一次热水。”
  上午上朝时就宁仲义来添过一次热水。那昨晚下值呢?自打修了史,我几乎日日加班加点,走的比所有人都迟,昨日不过就早走了一次,便被人摸去了半根墨条。昨日我走后谁还没走?似乎不消片刻这屋里人人都走了,那今日兰台又是谁先来的?
  要动手脚,便是这几个时间点上了。
  “今早谁开的门?”
  “是下官。”郑史官躬身道,“今日您与胡大人上朝,宁公子他们是内府库的人,不便拿着兰台的钥匙,褚史官还在病假里,外间的两个史官向来来的迟些。”


第33章
  罢了。
  我此刻也没心情收拾这边的烂摊子,半根墨条罢了,日后仔细着些,大不了下了值便将纸墨笔砚都锁进抽屉里,总不至于还从我抽屉里偷墨条吧。兰台规矩多,也不过是些偷鸡摸狗的小把戏,奉议司没什么规矩,却从不见少了什么。我心内一哂,挥手叫郑史官回去。
  只略略坐了坐,便又觉得不对。我确实将奉议司的习性带来了兰台,奉议司都是从小玩到大的那一圈人,便是谁比谁高上一阶半阶,下了值依然是勾肩搭背的好兄弟。兰台不一样,我还当大家是可以下了值后继续愉快玩耍的,但习惯了人人立规矩的他们陡然看见我,只会觉得我又蠢又傻又好蒙骗,只怕嘴上说的天花乱坠,背后早已将我编排成了一个三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糊涂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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