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今日请凤相过来,是有一事想与凤相商议。”
我转了话头。
“京师这个名字不大好,不吉利。兰台里诸人商议过了,如今刀兵战乱频起,民不聊生,因而想挑个合适的日子想给京师改个名儿,就叫长安。长安这名字好,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有胸襟,有担当!”
凤相执杯的手指一蜷。
极轻微的一个动作,虽他掩饰的极好,但我还是看到了。
我垂眼,“夏朝都城京师,因盛英之乱更名长安,青史有名,不知凤相以为如何?”
御龙营破,黄克宗带兵到了冀安郡外。
几乎是同一天,唐代儒到了卓州。
这是最严峻的时刻。
京师内还有九万禁军。
王炯终于来了信。
就一个字,“可。”
这一个字却叫我们众人都松了口气,余下四路参将随时可反,也不知钟毓那头,刘安说的如何了。
又过了几天,刘成武忽然回来了。
他只带回了一捧土。
不见刘安的消息,问明了情况,都来不及一歇,便又连夜策马去了卓州。
我们这些人陆续养好了病,与方瑱守着垂询殿,借着圣上的名义,又发了一封诏令出去。
“刘成文为国有忠,为民有勇,特封忠勇侯,晓谕天下。”
裕亲王已许久都不出门了。
倒是宝亲王愈发活跃,我不止一次与他在垂询殿前撞见,他与尹川王一并走着,酷似圣上的五官里总流露着难掩的自卑感。一个人自卑久了,总会自负,如今的宝亲王就是这样的心态,初见我时惴惴如幼鼠,只不过一转目,便又趾高气扬起来,“我要去见父皇。”
“圣上不想见您。”
我躬身,笑意微微。
“圣上说您与大哥尹川王是一路货色,不必假意往他跟前去凑,两不相见,倒两下里都安好。”
圣上真的说过这句话。
不过那时只是说的尹川王。
“如今区区一个兰台令,竟敢拦本王的路了吗?”李修抬手便要往我脸上招呼,我伸手钳住他的手腕,依旧笑着,“圣上歇下了,请勿高声喧哗。”
李修又要动,丁四平从门里出来,抱臂沉声道,“圣上叫在门口请安便是了。”
他天生面冷,如今对这两个人又不假辞色,便愈显威严了。
李修缩了缩脖子,对着垂询殿的大门一礼,“父皇,儿臣给您请安了。”
许久,殿内传来一声格外干枯的,游丝一般细弱的“嗯”。
垂询殿里的是赵汝请在江湖客中的说书先生。
此时赵汝正扶着他,模拟一个病重之人,半卧时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虽不大像,但总能骗的过李修与尹川王。
又过了几天,钟毓忽然进京了。
他带着卓州卫的令牌,直接找到了我府上。
一起来的,还有郑子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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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蒙格日其实留下了操纵死士的办法, 只是我们没有看懂。牛牛今日坐在后堂里摆弄金杖,拉断了一条蛇信,粥棚里忽然就有小孩晕了过去。
一个人晕过去不是什么大事, 但许多人一起晕过去, 这事就大了。
郑子沅将他们移到后院,换衣服时才发现他们腰、踝俱有红线,才知自己那豆腐坊处理了的死士不过寥寥。借牛牛的手,依次拉断了几条蛇的蛇信, 又将他们一起捆了抬入之前做豆腐的地窖之中。这才带着自己孩子、牛牛和金杖来找我。
“死士里竟有孩子……”
郑子沅心有余悸。
“他们真是狠心!足月的孩子都不放过!”
接着就是站在世族的立场上, 对巫族与地宫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谴责,长长的一串, 说完了,才略有些抱歉的看向钟毓,“节度使所来, 亦是为了这一件事。”
郑子沅也坚守着世族的风骨, 国家危难之际,临时获封的卓州王,于他而言, 依旧只是个节度使。
从钟毓的面上也看得出,他一路都是以节度使称呼的。
钟毓也不避着他,他将卓州卫的令牌递给我,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我爹在西凉, 他叫我转交给你。”
其实圣上看人的眼光,向来都比我准。
明诚之、凤相、方瑱三人相互制衡, 六部尚书各有所长,就连近来口碑大跌的何大人, 也因其兢兢业业,从未耽误过鸿胪寺的一点工作。
钟卿邵,钟家,从来都是铁骨铮铮的忠臣。
否则何大人不会把自家女儿嫁过去。
钟卿邵辞官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连我都当真的时候,全天下人就都当真了。
钟毓奉命与我们结交,自然,也早早奉命,成了宝亲王李修的幕僚。
这世上没有谁活的轻松又畅快,所有人的重担都压在无人可见的暗处,长成顶天立地的脊梁。
我展开钟卿邵的信,他说,“阿巴亥病势稳住了,聂奢耆拒绝立储,召集太医一心照顾她。如今西凉王宫已乱,不必考虑。”
钟毓又将卓州卫的令牌往前递了递,“唐代儒如今都在卓州,只要你一句话,他们便可全数覆没。”
卓州卫的令牌,曾经我去丹州时,路过卓州,见周垣拿出来一次。
玳瑁打成两块符令,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卓”字,亮之便可调动两万卓州卫。
钟毓道,“你不在京师的时候,内阁下诏令换防,换的就是卓州。如今领头的都是自己人,尽可放心去用吧。”
冀安郡很快就打了起来。
王炯与云潞牵头,策反了四路参将,赵建南重整御龙营,前后合围,将黄系反贼一网打尽。
据说黄克宗手里也拿着一柄金杖,走到哪敲到哪,口中总念念有词,似乎还在等着什么。
我看着牛牛手中的金杖,觉得有些好笑,亦有些感慨。
我大夏自诩正统,却连巫族这点小技俩都搞不定。野史上只说金杖中藏一丝蛊气来操控他们,可是蛊气在哪里?我们却一丁点都感受不到。
这两路节度使,说实话,我曾预设了一场恶战,但到头来解决的格外轻松,轻松的有些不像真的。
王炯带着战报回京时,我们都有些怔。
好像习惯了前半辈子辗转求生,忽然顺利起来了,倒不知该如何在这自如里游刃有余。
他们胆敢直入京师,所依仗者,无非西凉死士、南挝武器、西胡军队与凤相派系。
南挝与西胡的军队窝在长河南边,美酒佳肴醉了他们的心,美人娇女酥了他们的腿,再加上明诚之刻意逢迎,掏空了丹州送去了金银珠宝……火凤军与湖州卫在长河北岸驻防,更新的武器也顺着卓州一路运了过去。
西凉死士前期没有规矩,随时随处便可自爆,后期安州与河洛又各自消耗许多,黄克宗还能到哪里寻得来?
至于凤相?
我提步进了凤相的院子。
素心斋。
墨绿的字,如今我方有空再重新打量。墨迹虽斑驳了,但还瞧得出其淑静形状。我前几次来都揣了怎样的心思?竟未有一次看出,这字并非出自凤相之手。
倘若早点看出,或许,我大夏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游新来了。”
凤相还如以往般,抬头对我一笑。
今日的凤相穿了一件梨白色素银纹的衣裳,领口微敞着,如行云流卷,坐在白玉石桌前。
他手边放着一杯茶。
“外头……花都开败了吧。”
大夏战火四起,直接殃及的永远都是百姓。而为上位者,只需在锦绣堆里筹谋落子,以最小的牺牲,换取王朝最大的利益。
如今已是初冬了。
“自然。”
“花开花落自有时,坐吧。”
眼前仍是残局辩机,我们彼此落下几子。
凤相一笑,“你赢了。”
“其实下官今日来,是想求证一件事情。”我敛袖安坐,手指合拢,紧紧握着一个瓷瓶。
瓷瓶冰凉,抵在掌心,硌得慌。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凤相抬眼。
“不过,这件事还是我亲自说。”
“她也是荆南人。”
凤相垂着眼,噙着笑。
“她聪明,仁善,从不苛待百姓,也不媚俗逢迎。她追求公理与正义,有着与这世间女子不一样的勇气与决心。”
……
六岁的凤昱廷没了父亲,母亲带着他,跪在了外祖家的门口。那时还是冬天,跪在地上,砖石的凉意都不及那一盆兜头而下的洗脚水带来的冰寒彻骨。
是一个女孩子站在他身后,扶住他冷声喝道,“起来!”
“今日辱你之人,来日必会跪在这里,求你原谅!”
……
后来,他每一次跌倒,都是她在旁扶着他。
出荆南,进京师,一路站在至高之地,都是她陪着他,一次次对他说,“凤昱廷,起来!”
“我们结婚那日是七月七,问了兰台令……”凤相的笑意渐渐遥远了起来,“那时的兰台令还是周若海,他亲自挑定的良辰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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