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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刃 (君长玉)


  “好,那我今日就成全你们。”
  丁淮闭了闭眼,等待死亡将临,只听一声清响,那剑刃却并没有落到他身上。
  “你成全不了,我倒可以送你一程。”
  这语气、这声音分外熟悉,丁淮猛地睁开眼,茯苓一身黑衣,正站在他身前,龙牙刀稳稳地挡住了剑刃。


第61章
  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阴沉道:“茯苓,看来我方才应该先杀了你。”
  “你方才要是先来杀我,此刻已经见了阎王,”茯苓轻笑一声,“也就没机会站在这儿同我吹风了。”
  “太自负可不是什么好事。”
  谷浑泓说罢,提剑飞身而来,茯苓立即出刀抵挡,刀剑相撞,两人同时被内力弹开。
  谷浑泓身形很稳,他阴沉的笑了笑道:“果真是邪刀阎王,有几分能耐。”
  茯苓后退半步,心里惊讶他内力竟如此强劲,面上确实不显,仍旧嗤笑道:“你就这么点能耐,你也配当人师父?”
  “如此低劣的激将法,是毛头小子才会上的当,”谷浑泓又是一剑凌空而来,“对我可没用。”
  “那你手腕抖什么抖?年纪大了中风了不成?”茯苓讥笑道,他面上漫不经心,心里却在认真回忆颜烛的剑法。
  谷浑泓师出霍山派,作为嫡传弟子,他学的也是《霍山剑法》,但与颜烛有所不同,谷浑泓离开霍山后,还修了许多别的功法和秘籍,他的剑法和招式不如颜烛纯粹,变化虽多,可每一种都无法用到极致。
  尽管谷浑泓的短处显而易见,但他在江湖上仍旧少有敌手,过人的天赋、几十年的功力、变化莫测的招式,如今还有《红阳无极功》助力,别人即便知道了短处也无从下手。
  茯苓可以打败他,但不是现在,可能三五年,也可能十年二十年之后,至少茯苓需要突破《三无刀法》的最后一重,要将《十二重金刀斩》运用到极致。
  可他如今不过十八。
  “茯苓!”丁淮抱着丁月,向茯苓喊了一声,绝望却坚定道:“你走吧,不要再淌这浑水了。”
  茯苓与谷浑泓在几座石峰之间来回穿梭,隐隐能看出茯苓已经落了下风。
  内力再次相撞,茯苓感觉到那雄浑霸道的内力由刀柄传上来,震得他虎口撕裂般的疼痛,接着他感到喉头一阵腥甜,努力把胸腔里翻涌的血气压下去,闻言便道:“少废话,吐血了还来啰嗦别人。”
  他回身一刀斩去,谷浑泓侧身躲过,龙牙刀砍在石峰上,被缝隙卡住,有一瞬间的停滞,谷浑泓的剑已经向茯苓刺来,茯苓矮身堪堪躲过,龙牙刀离开缝隙,再次横在身前面,他的黑色外袍被划开多处,好在伤口不深。
  谷浑泓招招狠厉,他所用的所有功法招式,都是最毒的杀招,若不是茯苓轻功好,身上就不止这点小伤了。
  “茯苓,”丁淮喊道,“别管我们了!走吧!”
  “少自作多情!我是为了替自己报仇,关你们屁事!”
  茯苓刚吼完这一句,还没来得及喘气,谷浑泓的剑再次袭来。
  剑气极胜,若要挡下来还得拼内力,然而无法,茯苓正要去提刀去挡,一柄银色的剑刃在他之前挡住了谷浑泓的剑。
  茯苓惊愕抬头,去看那一身青衣的人,难以置信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出事了怎么办?”颜烛将谷浑泓的剑刃挥开,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意,伸出一手扶住茯苓,看到茯苓身上的伤后,他语气又软下来,问道:“没事吧?”
  与颜烛一起来的,还有一人,同样着青衣,手持宝剑,已经两鬓斑白,但身形挺拔,眉宇间有一点浩然之气。
  谷浑泓看向眼前的人,勾唇笑道:“师弟,多年未见,西北的风可真大,没想到竟能吹得动你这座大佛。”
  常如松提着剑,语气淡淡道:“我来替师父清理门户。”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二十年的同门之谊,一朝反目,后来的十多年里天各一方,情谊越散越淡,终于在今日剑刃相碰之时,被全部击碎。
  大漠之上石峰林立,谷浑泓与常如松剑刃相交,几十年前在霍山上,他们师兄弟三人,也曾执剑,在山上大片的青松翠柏里穿梭。
  岁月悠悠,已是物是人非。
  谷浑泓看过无数的武功秘籍,以为能集百家之长,未曾想,这些功法乱七八糟的加在一起,反而适得其反,他最后还是败给了常如松的《霍山剑法》。
  谷浑泓半跪在地上,他内力已尽,胸腔内多处创伤,一剑撑地,口里涌出鲜血,他咳了两声,看着不远处仍旧平和淡然的人。
  “师兄,我六岁入门,那时你已十岁,站在霍山的台阶上看着我,”常如松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近,缓缓道:“你从来都冷着脸,但那一日祭拜师祖的时候,下了雨,山路不好走,你牵着我,背着小师弟,如竹那会儿五岁,趴在你肩头哭,你还记得么?”
  谷浑泓抬头看了看天,正是晴空万里,湛蓝的天幕中,零散有几片浮云,他轻笑一声:“那时雨下得可真大,天上漆黑一片,我在西北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大的雨。”
  谷浑泓一向冷如冰霜的脸,少见的露出一丝裂缝,眼中的阴沉竟隐隐散去些许,透出点点微不可见的光,不过这点温情很快便消失殆尽,他道:“但那又如何?霍山再好,也不属于我,我以为找到了栖身之地,但你可知门内的弟子如何在背后羞辱我?”
  “你知道中原人如何称呼柔然么?他们把柔然叫作蠕蠕,像蠕虫一般智力低下,呵……”谷浑泓站起身,带着讥讽冷笑一声,道:“我在西北,他们叫我杂种,到了中原,别人又叫我蠕蠕,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凭什么永远低人一等?”
  常如松默然,接着道:“这并不是你残害无辜的理由。”
  “我后来发现,既然改变不了,我就堵了他们的嘴,”谷浑泓的身形有些不稳,他的情绪缓下来,平静道:“反正只要我够强,我说一就无人敢说二,别人心里有再多不满,面上也要以我为尊,杂种又如何?蠕蠕又如何?他们照样要跪在我面前,向我遥尾乞怜。”
  谷浑泓站在石峰之上,他用剑指了指下面的通天教众徒,道:“弱者不无辜,弱就是原罪。”
  常如松怒道:“你这是魔怔了!师父是怎么教我们的?君子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谷浑泓嗤笑一声,“不争只有死。”
  谷浑泓把自己的剑捧在手里,用衣袖细细擦拭,剑柄上有一行小字,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湛蓝的天空,脸上无悲无喜:“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么做,江湖上胜败兴衰都是常事,我技不如人,自是没话说,下地狱我也无惧无悔,见了师父,我再给他磕头吧。”
  谷浑泓握着剑,寒光一闪,鲜肉喷涌自脖颈而出。
  常如松叹了一口气,他走近谷浑泓,捡起那把沾满鲜血的佩剑,剑柄上那一行小字因为沾了血,清晰可见。
  只见上面写着:夫唯不争,故无尤。(注)
  此剑名为“无尤”,是当年师父所赠,希望大弟子郑如泉能处事如水,淡然不争,一生无过无怨。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常如松苦笑着摇头,他们师兄弟三人,最终只剩下了他一个,大漠黄沙满天,热浪滚滚,千里之外的霍山,依旧是松柏常青。
  庭前花谢了,行云散后,物是人非。
  唯有一襟清泪。(注)
  另外一边,茯苓眼看谷浑泓倒下,心里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握紧手中的龙牙刀,还差最后一个了,还差最后一个章庭生,茯苓的仇就报完了,那血色的噩梦即将走向尽头,他终于可以给爹娘、姐姐一个交代了。
  “茯苓?”
  颜烛察觉到茯苓脸色不太好,轻唤了一声。
  “我没事。”茯苓对颜烛摇摇头,他走到丁淮身边,去看丁淮怀里的丁月。
  丁月偷解药时被谷浑泓发现,重伤后与丁淮一路逃窜,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茯苓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惨白,浑身是血的女子,不知从何开口。
  “茯苓,我对不住你……”丁月剧烈的咳了几声,血液顺着她的唇角溢出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道:“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悔,你曾那样信我,我却……咳咳咳……”
  茯苓开不了口,他不恨丁月吗?当然是恨的,十年前的事,丁月难辞其咎,他说不出原谅她的话来,可是事到如今,他也说不出恨她。
  沉默良久,茯苓终于开口,叫了一声:“丁月。”
  丁月看向茯苓,眼神有些失焦,气若游丝道:“能不能……别叫我丁月……再叫我一声、一声……”
  “小芸姐姐。”
  “好……”丁月的眼泪涌出来,仿佛沙漠里挣扎许久的旅人,终于抵达了绿洲,她露出一个笑容,缓缓闭上了眼。
  那双丹凤眼微微上扬,停在了这一刻,恍惚间,茯苓仿佛又看到了荠麦村里,那个身穿麻布裙的少女,站在一片青青的麦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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