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亦是萧玉山所想,只见得他忽而冷哼一声,眸光利似利刃出鞘:“我倒要看看,赫连归雁究竟有多少本事,不仅染指铁矿,还敢把手伸向宫中。”
“只可惜,账簿仍未找到。”一旦想到晋安王旧宅走水,宅中一应物品皆遭歹人付之一炬,储栖云便不由得沉沉叹息。
“如有账簿在手,涉事之人皆无处可逃,赫连氏负罪,赫连曼月便也不能入宫了。”
只可惜,待到大火熄灭,叶文卿再索晋安王旧宅,除却灰烬,再无其他。每每提及此事,萧玉山都要心生愤然之意——涉事之人皆已渐趋浮出水面,而他只能按而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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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氏王女貌美之说,不消得几个日夜,便传遍将阳城街肆。茶余饭后未及谈完此事,就又听得新轶事。
赫连王子自漠北远道而来,某日雨后天晴,往东离山一游,拜访虚鹤观中老神仙。也不知何处冒犯了苍阳道人,竟教人拒之门外。
要晓得,赫连王子入将阳,连皇帝也得给三分脸面。苍阳道人不过一介老道,守着一个虚鹤观和百余名道士,又有什么能耐与赫连王子不假辞色?
倒是这位赫连王子颇有容人之量,待人宽和,当时笑道:“清修之人多有古怪脾气,我未改异族装扮就唐突拜访,着实是冒犯了。”说罢,率众随从下山,并无怒意。
早有朝臣见不得皇帝信赖虚鹤观道士,多有忧心陛下效法前朝亡国之君,不问苍生问鬼神。这些个朝臣里头,尤以章太尉最甚。
说起章太尉与虚鹤观的渊源,又得说道上回,一众朝臣皆推举章太尉之女为后。萧玉山却不属意于惠妃,便以老神仙占得她无此命格为由,不予同意。
如今虚鹤观中出了错漏,又是苍阳道人所致,章太尉岂肯放过这大做文章之机?
由此开始,数日之内,多有朝臣参奏虚鹤观离间大燕漠北,苍阳道人其心可诛,应当打入牢狱问罪。
苍阳道人素来彬彬有礼行事有度,如今怎就做出此举,教有心人抓住把柄?萧玉山心里头烦得如缠乱麻,不愿发落虚鹤观,却又不能一直装聋作哑不理睬朝臣。
苍阳道人年事已高,哪还经得住牢狱中酷吏磋磨?如若当真下令拘捕,将人打入大牢之中,只怕他有去无回。更何况,章太尉早已虎视眈眈,看这势头,是定要将新仇旧恨一并算了去。
萧玉山不得法,唯有命人先去虚鹤观中问话,要将前因后果问个清楚,再行定罪。这般一来一去便是数日,终也不曾问出个所以然来。而朝臣仍不罢休,赫连归雁只坐上壁观,既不求陛下主持公道,亦不为苍阳道人求情。
眼见着墙倒众人推,萧玉山却不能行那危而不持之事,最终下令,命苍阳道人与赫连王子当面致歉。他还道念其初犯,不予追究,以后若再有此等无礼之事,定将重罚。
如此一来,总算是堵住悠悠众口。萧玉山却忧心有人再度大做文章,致歉之日,命储栖云代他去瞧一瞧,若有异状,也好周旋一番。
储栖云也为此事忧心多时,得了令当即出宫,赶往虚鹤观中。
赫连归雁再往虚鹤观一行时,受的是夹道相迎之礼,只是众道士皆无喜色,更有人暗自流露不忿之色。这位漠北王子就好似浑然未觉,携随从往前走去,唇上似笑非笑,眼中意味深长,直朝向苍阳道人。
山门前,苍阳道人与他躬身施礼,垂眸道:“数日以前,是贫道无礼,还望赫连王子宽恕。”
这一回,他不仅是为自身性命周全而低头,更是为众弟子安危而退让。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如若虚鹤观横遭倾覆之灾,栖身其中的道士皆性命堪忧。
人命大如天,安危面前,便谈不得一时意气了。
苍阳道人躬身一拜,等候良久,终不曾听闻赫连归雁说“免礼”二字。冗长的沉寂下,有暗流涌动,渐渐地,虚鹤观众弟子不禁望向师傅这处,偶有几名心性浮躁的,已禁不住交头接耳。
苍阳道人心如明镜,顿时心道不妙,如若此时有弟子心怀不忿,再口出无礼之言,便就中了赫连归雁之计,落入陷阱中去。
苍阳道人躬身低头,正是作揖之状。赫连归雁却是身子挺拔如松柏,只垂眼睥着老者,颇有一番居高临下之意。
他刁难之意昭然若揭,四下议论之声渐响,终归有一人忍他不得,快步走上前去——
那灰袍道士先生作揖,继而愤然道:“敢问赫连王子——”
“赫连王子竟先一步到了。”储栖云遥遥高呼一声,猝然将大师兄所言打断,快步走上前来。
赫连归雁瞥那道士一眼,多有不屑一顾之色,继而回身与储栖云相视而笑:“储大人怎么也来了?”
道士见他翻脸竟比翻书还快些,愈发厌恶此人。
储栖云素来见人三分笑,纵使心里头厌恶,明面上也瞧不出,与他周旋道:“在下奉命而来,监督这一众道士,若非诚心悔过,还有不敬之意,即刻押入大牢中去。”
说罢,储栖云故意望向赫连归雁身后,见师父仍做躬身之态,立时不悦,却仍不能收回笑脸。他灵机一动,绕过赫连归雁,兀自走到师傅身旁,一把便将人扶起:“老神仙这是做什么,你我曾为师徒二十载,这可万万使不得。”
他只佯装误以为苍阳道人是与自己施礼,话说得既巧又妙,顺理成章地将人扶起身来。
苍阳道人见得储栖云前来解围,非但未露一丝欣喜之色,反倒白眉紧蹙,神情实在复杂,教人难辨真意。
然而,赫连归雁又岂是能被这等雕虫小技糊弄过去的?只见他亦是转身走过来,启唇而笑:“苍阳道人之心诚挚,本王本也不曾将那件小事放于心上,今日前来,所求的乃是化干戈为玉帛。”
储栖云听得此话,旋即就要打圆场送客,谁知尚未开口,就遭赫连归雁抢白。只听他话锋一转,说话时眸光往那贸然上前之人身上一睇,笑意里头骤然露出些锋芒,渐有凛冽如刀刃之意:“方才这位道长疾步而来,不知要与本王说何要紧之事?”
他启唇而笑之时,总微露一对尖牙,更兼神情深不可测,纵使相貌不凡,也总教人想到豺狼。
这副样貌实在不讨喜,储栖云眉宇微微蹙起,转向大师兄,不着痕迹地摇头,示意他谨言慎行。
大师兄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方才险些落入陷阱,心有后怕。待他稍稳住心神,与赫连归雁一作揖,说道:“道观之中早备下清茶,贫道方才是想问,赫连王子可想一尝?”
“盛情难却。”赫连归雁只说了这四字,却是字字饱含深意。
作者有话要说:赫连归雁骚操作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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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四十二、赫连氏 (中)
储栖云扶苍阳道人回房休整, 一路沉默寡言,与从前截然相反。
苍阳道人已叹息了好几番,却不为自己, 而是忧心储栖云:“你今日本不该来。”
储栖云却道:“虚鹤观有难,师傅有难,我岂能不来?”
苍阳道人亲手抚养储栖云长大, 甚至这孩子最重情义不过。而如今, 他却宁愿储栖云薄凉些:“你已是圣上亲信, 一举一动皆指代圣意, 理应比旁人更谨慎些。如今贸然现身虚鹤观,还替为师解围,委实不明智。”
苍阳道人虽身处红尘外,却有一双慧眼, 能将红尘俗世看得通透。时至今日, 他仍在为储栖云着想:“你是个聪明孩子,日后不必再牵挂虚鹤观了。”
“师傅, 徒儿虽已下山,也谋到好去处,但无一日不将虚鹤观当做家。”储栖云明白师傅心意,但断不肯割舍往昔情义,“如今家中有难,教我如何置身事外?”
心中动容之时, 苍阳道人不禁攥住储栖云手腕,嘱托之时近乎恳求:“栖云, 听为师一句劝, 早些离了皇宫,云游四海去吧。”
储栖云从不曾见师父流露过这般神色, 立时一怔,许久才回过神:“师父何出此言?”
“纵使你拘于真情,割舍不了皇帝,但也要为自己谋个退路。”苍阳道人神情渐悲,又顾忌身后有闲杂人,只能压低声音劝道,“你是个再聪慧不过的孩子,且想想看,古往今来,皇帝枕边人下场如何?再静心思索一番,佞幸之流结局怎样?”
“原来师傅早已知晓。”说及此事,储栖云多有羞愧,生怕师傅责骂他辱没虚鹤观声名。
只是情之一字哪容得他这般的俗人堪破?尤其是他储栖云,不仅堪破不得,还沉溺其中如醉酒熏然。
“听为师一句劝,尽早离开将阳城。” 苍阳道人叹息良久,似还有话想说,却欲言又止,最终也未曾说出口来。
可储栖云早已决心与萧玉山共进退,现如今,他们已如同一人,难分彼此。
苍阳道人未听闻储栖云应声,便晓得事情再难有回环余地,叹息声更沉,悲色更深:“也罢也罢,冥冥中自有天意,你好自为之吧。”
储栖云送师傅回房,方要转身离去,又听闻老者一声呼唤。储栖云忙不迭走上前去:“师傅还有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