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酒满上,赫连归雁再度起身,转向萧玉山一拜,朗声说道:“陛下盛情,臣却之不恭。”说罢,满饮此酒。
萧玉山亦是抬手,将手中一杯曲米春一饮而尽。
见得如此情状,在席众人皆已瞧出皇帝倚重漠北之心。上一回,因赫连归雁一句话,致使坊间流言不断,最终传到了皇帝耳根下。而如今,陛下非但不计前嫌,还礼遇有加,稍稍敲打一番,就不曾多加刁难。
皇帝如此大肚能容,缘由亦显而易见,先不论那价值连城的羊脂玉石产于漠北,只要赫连氏为大燕抵御关外赤狄,哪怕犯下滔天大错,也能保得举族平安。
一场宴席间,多少波谲云诡,多少暗流涌动。歌舞升平,玉盘珍馐,皆不过繁华表象,犹如之外枯草缝入锦缎里,只需一刀破开了去,方瞧见满眼尽是狼藉。
萧玉山高高在上,正襟危坐于席间,几番扫视众人,忽而轻笑,命人再将杯盏满上,好一番龙颜大悦之色。
既然已高居此位,台上台下,孰真孰假,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便也无关紧要了。这朝政之局中,他们都不过是粉墨登场,做戏与旁人看,做戏与自己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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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大家会屏蔽作话,重要提示写在正文啦~
赫连归雁,沙漠小狼狗,重要男配,储栖云的竞争对手
第22章
二十二、漠北羊脂玉石料 (中)
经得数日打磨, 璞玉褪去石胎,开出一块筒体莹白油糯细腻的羊脂美玉来。色白而不闷,无杂无棉, 玉石料子果真如赫连归雁所言,乃是难得之物。
赫连归雁此行献宝,不仅献出玉石, 更携雕刻师一名入宫。此人颇负盛名, 以雕玉镂刻之能闻名于漠北。
萧玉山本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倒是安风有所耳闻。相传, 他家世代以琢玉为生,能于方寸之上作微雕,先帝生前爱物大鹏阴刻玉牌,便是此人手笔。
这一日, 赫连归雁领了雕刻师觐见, 又与萧玉山道:“如此瑰宝唯有刻以陛下容颜,方不算暴殄天物。”
萧玉山教这奉承之言逗笑, 言辞之中暗含些许讥讽之意:“赫连王子怎也学会了奉承之言?美玉应当刻神刻佛,供奉神龛之内。”
“神佛本无相,玉石不可琢。”赫连归雁遥遥望着萧玉山,忽而一笑,眸中光华流转,“陛下有天人之姿, 唯美玉才可相配。”
萧玉山早便听惯了溢美之词,再怎样天花乱坠之言, 一旦传到耳中, 也都成了平常。可现如今,这番话自赫连归雁口中道出, 竟教他深感古怪。萧玉山自认为识人有法,总觉得赫连归雁表里不一,乃是有意佯装阿谀奉承之人。
萧玉山垂眸思忖,再度抬眼之时,试探问道:“赫连王子此番入京除却献宝,可还另有所求?”
此言方出,只见得赫连归雁笑意一滞,犹豫片刻,终答道:“是。”
萧玉山命闲杂人等退下,继而道:“赫连王子若有所求,但说无妨。”
赫连归雁先行大礼,以明恳切之意,再道:“臣下此番入京,一则,确是为献宝物品;二则,恕臣冒昧,漠北大燕素有联姻之例,我漠北赫连氏愿献王女入将阳城。”
赫连归雁原是为此而来,萧玉山顿时了然。漠北联姻一事自大燕开国起便有例可援,嫁公主、册妃嫔,谈得上有来有往,关系自然日益紧密。
如今萧玉山新君登基,后宫之中皆是从前太子府中的旧人,不说外族女子,便是女子也屈指可数。当然,如今这番情状,也是拜他自身及储栖云所赐。这二人,一个本不爱流连花丛,另一个引得皇帝连花丛都懒得瞧。
现如今,赫连氏生怕圣眷不复,故而借献宝之名,试探联姻之意,也算得用意颇深。赫连氏统领漠北,威震关外诸多小国,着实大有用处,联姻一事自不能推拒。
纵使赫连归雁城府颇深,难以控制,萧玉山亦不能推拒此事:“既然漠北如此盛情,寡人断不能推拒。”
赫连归雁得了答复,顿时展露笑颜,忙不迭行礼告谢:“多谢陛下。”
萧玉山却是笑而不语,全将心思敛在心里,不露一丝痕迹。
等到自漠北来的一干人等退下,萧玉山脸上笑意才渐淡渐无,末了,化作冰霜似的冷冽,与安风问道:“你信他所言吗?”
安风由始至终陪王伴驾,方才也留意过赫连归雁,略略思忖,继而答道:“臣以为赫连王子所求之事,并非只有联姻。”
此言亦是萧玉山所想,赫连归雁先是佯装恭顺,引得人疑心顿起,再适时道出请求联姻之事,顺理成章,挑不出半分错漏,大有步步为营之意。
有些人,一言一行越是在情理之中,便越是另含深意。萧玉山虽猜得赫连归雁另有目的,却不知他所求何事,几番思量之下,又道:“三日以后,请赫连王子同往翠云山狩猎。”
“陛下此为何意?”安风不知萧玉山怎会想到狩猎,惊疑不已,只想着分明方才还说着赫连归雁的不寻常之处。
“既猜不到真相,不如多加试探,寡人倒要瞧瞧赫连归雁有何居心。”萧玉山眉宇轻蹙,若有所思,“纵使试探不出,寡人也要好生敲打他一番。”
“再者,你与安客曹知会一声,须时刻留意驿馆,但凡漠北人稍有异动,速速来报。”
由此看来,陛下与漠北谈不上“信任”二字,安风体悟圣意之余,随即将口谕传与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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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云山重峦叠嶂,林木相掩,正应了山如翠云之意。但初秋方至之时,翠意渐褪,乔木转作金黄,枫树亦渐染绯红颜色。若在山麓下放眼望去,便见得缤纷颜色相映成趣。
浩浩荡荡一行人簇拥皇帝去往翠云山,萧玉山策马走在最前头,赫连归雁亦是骑着高头大马,跟随皇帝前行。仪仗队伍之中,王公公及安护卫自不用说,必得陪王伴驾,倒是一名灰袍小道士亦是亦步亦趋,显得格格不入,分外惹眼。
王公公是明眼人,早将事情看个透彻,自无须大惊小怪。倒是安风十分狐疑,只轻声问道:“储道长怎么来了?”
储栖云骑在马上作揖:“奉陛下之命前来。”
安风委实耿直,也不曾发觉王公公使了好一番眼色,又问道:“道士也能杀生?”
“自是不能。”储栖云胡诌起来,从不知“心虚”二字如何写,一本正经道,“咱们陛下笃信道法,心怀慈悲,狩猎之后,则需贫道诵经超度,以慰生灵亡魂。”
抓了猎物再超度,陛下何时这般“假慈悲”了?安风愈发狐疑起来。
好在王公公聪慧,与他一指萧玉山身影,提醒道:“陛下进山了,安护卫小心跟着。”
只见得不远处,萧玉山策马扬鞭,先一步绝尘而去:“猎场无大小,赫连王子记得赌约,先得金羊者胜。”
翠云山本有异色山羊,一年三季皆是色白如雪,只于入秋之际生金豪。每至此时,凡有狩猎,必以最先猎得金羊者为胜。
赫连归雁勾唇低笑,一对尖牙微露,眸中光芒凛冽,竟有豺狼相。他亦是扬鞭策马,紧随萧玉山之后:“漠北男儿能将雕弓挽作满月,能在沙海之中徒手搏狼,臣有信心。”
萧玉山回眸望他,一双醴艳桃花眼里,有凛凛锋芒,恰如利剑出鞘:“大意轻心断不可取,步步为营许能得胜。”
这席话伴着萧玉山的神情一同放在跟前,赫连归雁不由蹙眉,隐隐悟到弦外之音。
他佯装是个糊涂人,一面策马而行,一面应声:“陛下所言甚是,臣下竟忘记山林与沙海之间天差地别,狩猎定也有不同之处。”
“请陛下恕臣狂妄无知之罪。”
萧玉山与赫连归雁同龄,又同是有些道行的狐狸,算得棋逢对手。赫连归雁深藏不露,佯装糊涂人,萧玉山亦不曾点明要处,皆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见招拆招。
马蹄去处,山兽奔走,灌木之后,竟当真藏着金羊。
赫连归雁回身一瞥,只见得皇帝尚在别处寻觅,禁不住勾唇而笑,拈弓搭箭之时,骤将眸光一凛,神色一如利箭。
羽箭破风,直追金羊,但闻一声哀嚎,箭矢已贯穿羊羔下腹。
赫连归雁不由放声而笑,如此一来,心底的恣意豪情才可窥得一二。他收弓下马,将金羊单手高举,转身朝向萧玉山,几分挑衅之色如流星闪过琥珀似的瞳仁,稍纵即逝,直教人难以察觉。
“终是赫连王子先得金羊,漠北男儿骁勇,果真名不虚传。”萧玉山亦是翻身下马,牵白马而来。
赫连归雁行至萧玉山跟前,单膝跪于地上,双手奉上金羊:“此物当献与陛下。”
萧玉山推拒道:“说好先得金羊者胜,君无戏言,此羊当属赫连王子所有。”
直至红日西沉,倦鸟归林,众人踏上回程,算得满载而归。
萧玉山策马,悠然而行,再一瞥赫连归雁所猎得的金羊,蓦然叹息。安风狐疑,只问道:“陛下何故叹息?”
萧玉山苦笑:“本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忽而想到‘竭泽而渔,焚薮而田’一言,心有抱憾。”
安风心知萧玉山话中有话,不由也望向赫连归雁,顿时明了——挂在马侧之物,乃是一只羊羔,尚不足成羊一半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