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睁开眼,混浊的眼底布满血丝,盯着凌朝悻悻道:“果真如此?”
凌朝正色道:“兹事体大,儿臣不敢对父皇说慌。”
皇帝看了他一眼,想到昨日凌朝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将他护在身后,便不再疑心什么,只问道:“骊川的事都解决了?安南王可还安好?”
凌朝明白皇帝话中的意思,抬了抬眼,回道:“安南王的身子大不如前,但季世子念及皇恩不敢在骊川多留片刻,只听闻骊川的大小事务都有大公子再管。”
听完这些,皇帝的心总算安稳下来,又絮絮的问了问淑贵妃和凌浚的情况,凌朝一一应答后,皇帝才放了人离开。
这几日,季禹都未进宫,他将季璃送回骊川让福海跟着一道回去,到了骊川后也不必回来只伺奉在季璃身边便可。
五日后,立秋,皇帝的身子依旧没有起色,太医们每每会诊后都忍不住摇头,就连药方都也只挑些温补的方子。他垮了身子,于朝政一事更是使不上一点心力,每日靠这些苦药吊着舌头都开始发麻,皇帝自知时日无多,是该早做打算的时候了。
“臣,见过陛下。”季禹跪在床前,恭敬叩首。
皇帝抬首冲着他招了招手,季禹上前亲自扶着皇帝起身。皇帝又是一阵喘息,待气息平稳后才开口说道:“季禹,你可知罪!”
季禹退后几步端正的跪了下来,俯首道:“臣不知。”
皇帝眉间蕴着怒气,沉声质问道:“你蓄意勾引皇子,怂恿他与朝臣勾结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季禹跪在下面,心头千思百转。
原来,竟是皇帝知道了他同三殿下的关系......
皇帝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无话可说,眼下他病着朝廷上下人心浮动,安南王没有道理不会趁着这个时候掺上一脚,即便是他没有这个心力,还有季禹!凌朝求旨跑到骊川去可不就是为着这个季禹么。
“陛下!”季禹朗声说道:“臣确实爱慕着三殿下,可却从未怂恿他勾结朝臣,更不知陛下这话是打哪听来的,三殿下是诸多皇子中最无势力的,陛下当初不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扶持三殿下的么?”
皇帝盯着季禹,神色微变,说道:“你与三殿下的事既然作实,可见朕听来的事并非莫虚有的。”
“三殿下是陛下的孩子,如何心性陛下最是明白的。”季禹说道:“陛下又何必来质问臣,不过是陛下担心将来三殿下对臣的感情过深,怕臣僭越罢了。陛下若是担心可以赐臣一杯毒酒岂不是省了这份担忧。”
皇帝哑然,处死季禹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只是这样做免不了要让凌朝与自己起了罅隙,若是皇帝身子强健得知此事必然要寻个借口处置了季禹,可眼下却不能如此做,他不能让凌朝记恨自己。
皇帝思量起来,片刻后才对季禹说:“你以为你这一片情深在凌朝那里值不值得?江山与你,哪个是他更想得到的?”
季禹眸中一晃,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像是说中了他心里的担忧一般。
“臣并不在意这些,人性不可试探,陛下应当比臣更懂得这其中的道理,若非陛下对凌禇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失望,发现他并非如从前那般可以掌控又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所以臣以为只要殿下同臣在一起时是真心的那便足矣,世间万物瞬息万变,人心变幻又有何惧。”
皇帝急怒攻心,一张口又是猛烈的咳嗽起来,他抬手指着季禹目光幽深,“好,好,朕就让你看看你这般慷慨大义的话在面对真相的时候,还能否这般坦然。”
季禹被皇帝身边的太监引到屏风后面,“世子,陛下吩咐世子待会不管听到什么都不可发出声音来。”
季禹点点头,应下后便安然坐下。
半柱香的时间,凌朝便被皇帝召来,皇帝挥手让其他人的都下去,只独留凌朝一人在。
“朕问你,你和季世子的事可当真?”
凌朝面色一冷,认真回道:“确有此事。”
皇帝将凌朝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反应迅速可脸上的错愕不假,想来必定是从未想示于人前才会如此惊慌。
“朕的身体每况愈下,是该到了做决断的时候了。”
“父皇怎会如此之想,”凌朝劝慰道:“父皇正值春秋鼎盛,如今身子不好只是近来诸事所扰劳累所致,过些时日自然会好。”
皇帝摇头,掩唇又咳了几声,“朕膝下唯余两子,你和凌浚,凌浚年幼不堪大任,朕有心立你为储君,只是有些事还需要你早做决断。”
凌朝对于皇帝的话无甚反应,只是淡淡的应道:“父皇可是需要儿臣做什么?”
“骊川一直是朕的心腹大患,安南王虽然一直恪守本分,但朕知道这些都是表象,边陲不稳民心不安,民心不安则朝廷不安,从前放在安南王手里是权宜之计,可眼下朕不想再让这些乱子留下祸根。”
“安南王怕是命不久矣,眼下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父皇,”凌朝顿了顿,说道:“骊川不会叛乱,况且大晋现在经不起折腾,安南王镇守边陲多年若是有变动唯恐招来大祸。”
皇旁撑起精神,情神不悦的盯着凌朝质问道:“是怕招来大祸还是你舍不得季禹!”
“季禹留不得,此人心计深沉,你又太过纯良,安南王已经不足为惧剩下那个季洵也不过是个没主意的,只要季禹一死,收复骊川便是迟早的事。”皇帝语气一软,靠在床头前慈爱的看着凌朝:“凌朝,只要你把这件事做好,朕便立记得下旨退位做太上皇,将这皇位给你。”
凌朝直视皇帝,眼中带了询问的意味,轻笑道:“父皇觉得儿臣会做出哪种选择?”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皇帝示意明显,定定的看着凌朝。
凌朝摇了摇头,温声问道:“父皇,你可还记得从前这宫中有位李妃?”
“谁?”皇帝眯起眼睛,试图回忆起这位李位是何人。
凌朝叹息道:“看,父皇都不记得了,斯人已逝,可活着的人却不再记得她,不过父皇或许会对李妃的死有些印象,李妃是误食有毒的果核丧命的。”
不待皇帝发问,凌朝就继续说道:“从前这位李妃处处刁难我母亲,母亲位份不高只是个美人,所以只能忍耐,母亲生我时难产就是因为被李妃做了手脚,万幸捡回条命来,却还是没有逃脱李妃的毒手,她在母亲的饮食里下毒,并不明显,可日日服食内里虚空,最后母亲油尽灯枯而亡。”
“可父皇呢?”凌朝低垂着眼眸,睫毛印出大片阴影,低声反问道:“父皇却从来没有查过我母亲的死因,所以儿臣用同样的方式送李妃上路了。”
皇帝听到此处,才想起李妃是何人,瞥了眼凌朝波澜不惊的样子,竟发觉有些陌生。
凌朝接着说道:“您说儿臣心性纯良,可知李妃死时儿臣不过九岁而已,这下父皇还觉得儿臣纯良么?”
他俯身冲着皇帝叩头,认真道:“季禹,儿臣不会伤害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他一分一毫!”
皇帝并未出声,只是倾了倾身子,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难道你为了个季禹竟连皇位都能放弃?”
“父皇,”凌朝笑了笑,对皇帝说道:“难道父皇想让五弟继承皇位么?然后任由淑贵妃做太后垂帘辅佐新帝?还是准备在朝中找几个辅政大臣?又或者说父皇同样对着五弟也来招釜底抽薪,杀母留子!”
皇帝忽地又咳起来,他跌躺回去用帕子捂住嘴将血迹擦拭干净后,怒骂道:“是朕有眼无珠,竟没瞧出来你如此算计,你母亲乖巧温顺怎么会生出你这么头野兽出来。”
乖巧温顺?凌朝发笑。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长长的吁出口气来,望向凌朝带了些许退让的意思,说道:“你下不去手朕也不为难你,大晋不安稳,边陲也随时都会动荡,你需要安定人心,若你为帝后宫不可无主,魏承继家中的大女儿年纪与你刚好般配,端庄持重是个合适的人选。”
“不瞒父皇,儿臣与季世子的事情魏将军一早便知,即便是儿臣同意,魏将军也绝对不会将女儿嫁给儿臣的。”
“你.......”皇帝定睛看着凌朝,说不出来话。
凌朝起身替皇帝盖好被子,关切道:“父皇还是安心养病吧,这些事情恕儿臣不能从命,若帝位要以这些来换,那儿臣只能预祝父皇能寻得个合适的人选。”
凌朝说完,退后两步转身退出殿外。
待他离开后,皇帝挣扎着起身,让太监扶着自己走到屏风后。
皇帝面色发青的盯着季禹,恨恨道:“如此你该满意了,是朕输了。”
季禹却看着皇帝,目光里透着冰凉,摇头道:“陛下并没有输给臣,只是输在不该这般试探殿下。”
季禹从皇帝那出来时,宫灯已经燃起,他抬头看了看天,禁不住长舒口气。
凌朝正在暗处等着他,见他如此忍不住轻笑出声,夜色下,凌朝的身形越发挺拔。
“你怎么在这?”季禹回头朝大殿处望了一眼,立刻明白过来,笑道:“你一早便知道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