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沈执睡得酣甜,根本不知自己得到了一直最想要的拥抱。
元祁的眼眶泛酸,觉得此生什么都没得到,当初那术士的话倒也应验了,帝王此生注定爱而不得,越想留住的人,越是留不住。
谢家老爷子的话同样也应验了,沈执的确祸国殃民,是个祸端。
可不知为何,时至今日元祁很想听他唤自己一声皇兄,遂抬眸道:“阿则,再唤朕一声皇兄罢?”
沈执摇头,拒绝了。
元祁有点不死心,涩然问道:“阿则,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皇兄了么?”
沈执道:“是你亲手把我推到谢陵怀里的。”
元
祁神色恍惚,怅然若失地摇头道:“今生朕从未后悔过,倘若能有来世,朕不会再同你有任何瓜葛。”
沈执将剑掷在元祁面前,面无表情道:“我谢你当年救命之恩,恨你虐杀之过,元祁,我不杀你,你自行了断罢!”
元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好听的笑话,等笑够了才抬手一擦唇边的血,他并不拿剑,缓缓站了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中摇摇晃晃地往台阶上走。
旒冕掉落在地,玉冠散乱,长发披肩,龙袍上鲜血淋漓,竟在长达几十级的台阶上留下了血印,沈执弯腰捡起地上的面具,再一抬眸时,金銮殿火光冲天。
风助火势,很快就烧红了半边天。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葬身火海,连同那些罪孽一并埋葬。
“皇兄!”
小十七抱着孩子狂奔而来,大声喊道:“皇兄,你回来,皇兄,皇兄!”
沈执低头看着手上染血的面具,赶紧抬眸望了望天,一阵怅然若失,年少时的信仰终是烟消云散。
“你逼死了我皇兄!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小十七捡起地上的长剑,冲着沈执挥剑,满脸憎恨,“我要杀了你,为我皇兄报仇雪恨!我要杀了你!”
沈墨轩眼疾手快,赶紧将小十七手里的剑打掉,按着他的肩膀急声道:“殿下住手!这是你九皇兄!你快跪下,唤他九哥!快啊,跪下啊!”
“我不跪,我死也不跪!我九哥病死了,他病死了!”小十七抱着阿湛哭得泪流满面,“我不跪,我不喊!”
沈墨轩生怕沈执会对小殿下动杀念,忙低声道:“殿下,你莫要糊涂!你今日唤了他九哥,才能保住你的命啊!”
他目光落在小十七怀里的孩子身上,愣了愣:“这是……太子?”
“不要碰阿湛!你们都不准碰阿湛!我跪,我跪!”小十七抱着阿湛跪在沈执面前,重重叩首道:“九哥,求你饶了阿湛,求求你了,九哥!”
沈执深呼口气,半蹲下来将他扶起来,轻声道:“小殿下放心,我不会迁怒无辜。”
长安二十年,七月三日,文恒帝元祁自焚于金銮殿。
七月九日,先帝遗孤,九子沈执登基,拟名为元枫,国号承德,元年记史。
废黜太
子,念其年幼,养在中书令谢陵膝下,封元曦为岐王,封地岐山,不日逐出京城,若无皇命急诏,终生不得回京。
同年九月,沈夫人在府中自刎,随沈大人而去。
消息传入宫中时,沈执正在勤政殿批阅奏折,当时愣了愣,缓缓站起身来,险些摔倒,幸好谢陵从旁扶了一把。
沈执那日跟天底下所有失去母亲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后追封沈夫人为虢国夫人。
不日沈夫人下葬,同沈大人合棺,二人生死相随,永不分离。
同年十二月,谢陵病发,来势汹汹,险些病逝。
承德二年,沈执封谢陵为帝师,诏其入宫,二人同桌食,同榻寝。不与外人道。
往后经年,祸福相依,生死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这个全正文结局,后面有很多章番外,补充剧情的。感觉再写的话会比较虐,怕真的没办法让阿执释怀,所以还是及时收手了。
后面会有很多章节,阿执最终还是释怀了,也不是原谅,只是放过了自己。
第89章 番外1蜀道难
长安十五年, 谢陵惨遭沈执背叛,被关在诏狱受刑,上百种刑罚不分昼夜地招呼在他身上。
一身皮肉几乎打烂完了。鲜血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他被高吊在刑架上半死不活数日,未能等来沈执, 可却等来了皇帝的一道诏书,将他贬至蜀地受刑。
不准他在京城多加逗留,连夜就逼他离开。
谢陵重伤难行, 吩咐霜七随便带点细软便可, 将府里上上下下近百人妥善安排好退路,之后怕旺财死在京城,遂把狗也带上了。
之后便在官道口等了半宿。
霜七抹着眼泪,烧红了眼睛怒吼道:“大人!您还管沈执干嘛?他攀龙附凤, 早去宫里陪伴圣驾!小小年纪不学好,学那些个宠臣脔物卖弄风骚!!简直自甘堕落!还管他死活作甚?”
“住口!他终究是本官的弟弟!”谢陵脸色惨白, 身负重伤,即便身上缠绕了再多纱布, 稍一动弹, 鲜血还是蔓延出来, 他蹙紧眉头忍着疼道:“再等一等,他一定会来的,再等一等!”
“大人!您这又是何苦?”霜七想上前扶他,可见大人满身是伤,都不知该碰哪里才好,又急又气, 年少方刚沉不住气,哇哇就哭了起来,“大人!您受的伤太重了,若是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不知多心疼大人!沈执到底哪里好了,大人怎么还念着他!”
谢陵刚想说些什么,脸色一白,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终究是未能等到沈执。
京城距离蜀地路途遥远,光是乘坐马车都得十几日路程,又是深秋,蜀道上大雨连绵,泥土翻浆,谢陵浑身疼得受不住,随身携带的伤药很快就用完了。
霜七给他上药,一边昂着脸哇哇地哭,一边使劲抠瓶子,想捣腾些伤药给谢陵涂抹上,他有想过去买,可附近荒郊野岭,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晚上露宿山野,谢陵冻得脸色发紫,伤口不断溃烂流血,人也发着高烧,当时霜七才刚过十四岁,什么都不懂。
除了哭之外,就是抱紧大人,想给大人取暖。一路上千难万险,谢陵几次在生死间徘徊,昏迷时低声念着沈执的名字。
就这么一路重伤,终于到了蜀地,随身
携带的银钱不多,暂时住在很破旧的农家,后来兜兜转转才寻到一处陈旧的宅子。
那时谢陵的伤还没好,稍微走几步就疼得满脸大汗,双腿被上了夹棍,走路都不利索,总是咳血,一日比一日消瘦。
霜七急得不行,想尽办法给他请大夫,可钱花出去了,人就是不见好转,又怕谢陵知道了难过,往往都是深更半夜独自躲在墙角大哭。
可眼泪是不能解决温饱问题的,谢陵来此地任职,当了个九品芝麻官,寻常时候在衙门里处理公务。
他又清廉,一个月的俸禄很勉强地够两个人糊口。多养条狗都不行了。
谢陵可是世家出身的贵公子,初来此地很不适应,也盖不惯粗布棉被,也用不惯粗瓷茶具,吃不惯粗茶淡饭。
有好几次霜七都看见谢陵坐在房里,一边批阅公文,一边默默落泪,两行眼泪顺着消瘦的面庞滚落下来,他怕打湿了公文,忙用衣袖去擦,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浇了满手。
之后就把公文挪到别处,捂脸哭了很久,很久。
霜七还撞见过谢陵抱狗,听见谢陵跟狗说话,即便谢陵不曾说过自己想念沈执,可霜七心里清楚,他很想很想,每个日夜都想得刻骨,吃饭想,睡觉想,去衙门也想。哪怕发呆的时候也在想。
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沈执。
后来有一次霜七实在忍不住了,质问谢陵道:“大人,您还想沈执作甚?指不定他现在就在龙床上风流快活,被皇上压在身下婉转承宠!他根本就不配当大人的弟弟!”
当时谢陵霍然站了起来,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一跳一跳地,气得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里蔓延出来,气得他几乎与世长辞。
霜七本以为这会是有生以来,谢陵发的最大的一次火,直到后来谢陵得知沈执是皇上安插到谢家的眼线。
霜七眼睁睁地看着谢陵当场吐血,鲜血将衣襟袖口染透,几乎流下血泪地将桌子推翻,怒骂道:“沈执!你骗得我好苦啊!”
当时谢陵足足闹了一宿,期间不知打翻多少东西,又吐了多少口血,霜七吓得跪在地上抽泣,哭着求他不要这样。
再后来,谢陵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也再没提过关于
沈执的任何事了。
可霜七知道,他还是忘不了沈执。
谢陵从别的地方费尽心机地移植了几株红花树,每天精心侍奉,期盼着花开,可蜀地苦寒,竟然连一株都养不活。
旺财每日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风雨无阻地蹲在院门口,起初谢陵以为它是等自己的,后来才知并不是,哪怕谢陵在家,旺财也蹲外头等。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一直在等。
谢陵心想,原来不仅是他在等沈执,连狗也知道等。
可旺财终究没能等到沈执过来,在谢陵与沈执分别的第二年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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