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澄赞叹道,“鲜嫩多汁。”顿了顿笑起来,“跟你一个样儿。”
轻陌被调侃惯了,只拿一双水润的眼睛凶他,“别想我再给你挑刺。”
石桌上四菜一汤,拌嘴当下饭似的,两人细嚼慢咽一直吃到燃起油灯才作罢,碗盘被一扫空,陶澄满足的拽过轻陌,把他拽到自己怀里,“以后若真的漂泊流浪,我带着剑,你带着锅。”
轻陌笑的眉眼弯弯,“你狩猎,我剥皮。”
陶澄亲他眼角的泪痣,“越来越像小娘子了。还说我娶了妻你转头就走,走哪儿去,你走了我娶谁去?”
轻陌故意道,“娶官家的小姐。”
“说起官家小姐,定亲到现下快有一个月,我被我娘催的几次去求见,人家小姐都把我婉拒门外。前一两回可解释为羞涩,再多两回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或许是...欲擒故纵?亦或自惭形秽?甚至心有所许?”
陶澄失笑,“心有所许甚好,那我和她就成一条船上的了。”
轻陌琢磨,“那怎么办,要不我换装去见见她?”
“老实待着。”陶澄威胁的揉捏他腰间的痒痒肉,“最近还盛传一件事,李三着了魔。”
“李三?李长茂?他怎么了?”
“你最近在青楼里可见过他?”
轻陌摇头,“天天坐在雅间里,谁进来我见谁。自那回坑骗他银子之后,再未见过。”
陶澄道,“约摸是托你了的福,据说他去过一次茶园回来后性情大变,以往多浪荡,现下便是多洁身自好,收拾的有模有样。”
有些惊诧,轻陌道,“我就是要他去茶园来着,茶园不比闹市,是个谈心的好地方。”
“他们应是谈到一起去了,连结亲的日子都提前了。”陶澄拍拍轻陌,“你已名声在外,李三一被问起就把你往外抖,说是多亏了你那一书神来之笔,让他喜结良缘。”
轻陌哽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所谓的神来之笔八成是李三当时说记不住,他便随手扯下一张纸,照搬了陶澄风度卓绝的那一身行头。
“这,全然是,巧合罢了。”轻陌喃喃,“我徒有虚名。”
陶澄亲亲他,鼻子拱来拱去的嗅,“别忧心,也是无巧不成书罢了。”
仍是心虚,但只虚了一个亲吻的功夫,随后轻陌一下子跳开怀抱,陶澄捞了一把都没捞住,看着他往屋里跑,眼里尽是笑意,还不待起身,又看那人捏着好几张银票跑回来。
轻陌眼里放光,“过来,带你来看鸟窝。”
鸟窝在房子后侧的屋檐下,当时用来爬屋顶的梯子还在,轻陌把银票塞给陶澄,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往高爬,手才刚握上梯子就被打横抱走了。
陶澄垂眸瞧他,“我怎么告诫你的,说说。”
轻陌还在得意忘形的讨巧,“鸟窝里有机关,你不想看看吗?”
陶澄仍是瞧他,一言不发。
轻陌在眼神的威胁下终于收敛起得意的大尾巴,缩了缩脖子,“你,不想看看,吗?”
妥协的还是陶澄。
原来传闻中鬼斧神工的鸟窝还真有点儿机关,让陶澄哭笑不得。
他站在梯子上端,看方方正正的木箱子里铺满了干燥的稻草,俨然被整理成了窝的形状,就等识相不识相的鸟雀来安家。
轻陌仰着脑袋在地上指挥,“你往窝儿的侧面看,是不是有一处接缝?”
“有,看到了。”
“你用指尖往里面戳它,能戳进去,会从另一边出来。”
陶澄照做,果然戳出来一处手指粗细的凹坑,他摸到另一边,捏着冒出的一截将木条抽出,在快要彻底抽离时,轻陌又道,“里面是个暗格,放了一个小包袱。”
实在是鬼斧神工。
陶澄握着巴掌大的包袱站回到轻陌面前,“这是什么?亏你能想得出来藏在这里。”
轻陌贼兮兮的,“我的赎身钱,放屋里总不安心,我机智否?”
陶澄愣了一瞬,“什么钱?”
拆开包袱,入眼是一沓子银票叠的整整齐齐,轻陌把今天赚的那几张放到最上,欢天喜地的,“陶澄,你说这些够不够我赎身的?”
陶澄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你是陶府名正言顺的大公子,哪里有什么卖身契?何来的卖身契?
真想要赎身,为何不张口?只是张张口而已,这么费劲儿的又是为何?
陶澄看着轻陌小心翼翼的收拢好银票,重新系好包袱,他问,“想要赎身,怎么不跟我说?”
“那回二少爷说了,你在学府里教书,一个月只能赚一张烧饼。”轻陌讨赏似的冲他笑,“我可不忍心压榨你。若是找你,你就要从府上支出,我不乐意。”
陶澄望着他,抚上他的脸蛋,眼神温柔的要溢出来,手指在他耳垂上轻轻拨弄,半晌才笑叹道,“耳朵真软,什么话都信。”
轻陌不在乎真真假假,又指挥陶澄把小包袱藏回到鸟窝里,他看着那精巧的木箱子感叹,“我这么好的窝儿怎么还没鸟雀识相呢,快来给我孵银子啊!”
第二十四章
有一件事一直被耽搁着---去看望郭先生。
于是上回分别时,两人约好今晚就先在河边碰头,再一同驾马去郭先生的住处。
轻陌期盼了一整日,心里不乏惭愧和羞愧,惭愧他出了陶府这么多日,心里时时念着却总未付之于行动,羞愧他同陶澄陶澈师从一人,却只有他未能成长为优秀的学生。
郭先生应是不会责怪他,轻陌想,但他自己无法抑制的心意难平。
晌饭过后,接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是花魁,她搅着清茶喃喃倾诉,“被姐妹在背后捅了一刀,实在难过,可环顾四周,竟是没有一个人能讲一讲。”
轻陌便听她絮絮叨叨的讲了几盏茶,末了花魁问,“大家都称你为‘先生’,还烦请问先生贵姓?”
轻陌一顿,这还真未想过,便轻笑道,“免贵,称小的‘陶先生’也可。”
花魁掩唇垂眸,片刻后,抬手从精美的发髻间抽出一支玉簪,放到桌上,指尖轻触着推到轻陌面前,“陶先生,今日小女忘带银钱,用它来抵,可否?”
不妙,轻陌在心里大叫不妙,他半点不犹豫,“不必,玉石珍贵,姑娘还是收好。我们相聊甚欢,这一次你全当散心便罢。”
玉簪又被推回到眼前,花魁眼里蒙了层淡淡的黯然,唇边仍抿着一丝笑意,“那下回再补给你吧。”
花魁前脚走,轻陌后脚就松了口气,他拍拍脸,心道自己魅力无穷,顶着这么一张脸都能赢得如花似玉的花魁的青睐,难不成今日他走桃花运?
正想着,门又被推开,进来一位明显是小厮装扮的小伙子,他问,“是算命先生吧?”
轻陌点头称是,“何事?”
“我是对面客栈的,有位大贾老爷请你过去一趟,他在雅间等着呢。”
轻陌愣住,“你可知道是哪位老爷?”
小厮摸着下巴,“没看错的话,应是陶家那位老爷。”
客栈雅间里,桌上摆着几盘糕点小食,陶老爷倚在软塌里,一言不发。
轻陌全身都绷紧了,生怕露出一点破绽,连呼吸都放的又轻又缓,脑袋里似乎堵满了疑惑,又似乎一片空白,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毫无预测。
还是陶老爷先开口,问轻陌如何称呼,问罢却又摆摆手,“算了,待出了这间屋子,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为好。”
轻陌点头,一派老实人从不多言的模样。
陶老爷道,“听闻先生有神乎其神的算卦本领,我们做生意的,都讲究风水算术,向来愿意听先生的忠言。”
轻陌心里直打鼓,草草谦虚了两句。
“今日请先生来,一是想算一算我与夫人的来世,二是关于我那一直不曾相认的大儿子。”陶老爷抿了口茶,“都说家丑不外传,怕是要让你看笑话了。”
在桌子的遮掩下,轻陌的手指紧紧攥着衣摆,心跳响在他的耳边,砰砰砰,像是十七岁那年坐着马车从常州重回苏州,路途中颠簸不已,把车厢里一麻袋苹果颠散了,一个一个圆滚滚的砸在车板上的声音。
他问周姨,“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待在常州。”
周姨握着他的手,似是十分感慨,“一定是老爷想明白了,一定是老爷还惦念着你,毕竟...毕竟...”
轻陌疑惑,“毕竟如何?”
“毕竟,你也是长大了,再有两年就要行弱冠之礼。”周姨长吁短叹,用手巾擦了一个苹果递给轻陌,“说起来,咱们老爷是亏欠你的。”
最后那句话喃喃的太含糊,轻陌咬着苹果,想了想,没再追问下去,他满心欢喜,只盼着又能和陶澄相见。
却不想漫漫长路跋涉归来,见到的却是乔二奶奶,端着一张温柔的脸面说出寒冰一般的话语,让周姨如遭雷击,让轻陌成为佣人的佣人。
不要是真的。
轻陌想,他抬起眼望着陶老爷,胸腔里一阵阵震颤,若是要仔细回忆,是真的能忆起许多细枝末节,周姨的无奈,乔二奶奶的厌恶,丫鬟们的闲言碎语,还有陶老爷对他的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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