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翻了个身,她趴到一块兽形的镇河石上,思索着该往哪里逃为好。是顺流而下还是逆流而上,或者就呆在这块地域暂时的不挪窝,等那帮子修者走了,她再另谋生路。
“扑通”一声,一粒小石子从河面落到她的面前,她伸手一接,附着在上面的讯息便被她接受住了。
是那个面冷的大哥哥。她心里一阵不安与忐忑,但想要活下去的想法还是压下了她的好奇心。她从河底捡起一个死去很久的小贝壳,将她的道谢写在上面,扔出去后,一甩尾鳍,迅速的往上流游去。
河岸上,罗杨看着手中写的歪歪扭扭的道谢贝壳,对一脸好奇的梁非秦道:“公子,她走了。”
“往哪里走了?”梁非秦四下张望。
“上游。”他望向这条河的上游,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她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人妖有别。”罗杨手一紧,将贝壳捻成了飞灰,随手就扬在河岸边。他问道:“公子,回去吗?”
“不。”梁非秦摇摇头,道:“回去了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不如呆在这好了。”他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能坐下的地方。
“这个地方也太糟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梁非秦无奈的冲罗杨一摊手,道:“难道我们要自己造吗?”
“不,带了。”一挥手,将一整套的桌椅放到了河岸边的碎石滩上,其上茶炉茶壶等一应俱全。
“这是谁教你的?”梁非秦坐下,摆弄了一下桌上的茶炉茶壶,觉得不错,便指使罗杨让他用灵力烧水。
“公子的小师叔。”也就是鸣盛老祖的关门弟子罗平生。这次下山他们没有一道,但是嘱咐的话倒是收了一箩筐。
“啊,小师叔。我以前都没发现小师叔这么能说啊!”他头疼的扶额,想起了临行前小师叔的谆谆教导之言。
什么不要晚睡,按时用膳,在外面不要任性,要听师兄的话什么的,唠唠叨叨到连他师兄都忍不住侧目的地步。
他回了一句师叔莫不是师姐附身,然后就丢下一脸懵懵的小师叔拉着罗杨跑走了。
他可不想在听师叔的唠叨了。
罗杨道:“平生公子只是在关心您。”
梁非秦拿起杯子在手中把玩,他眼眸含笑的道:“你们罗姓的是不是都爱搬着一张脸,不言也不笑。哦,不对,小师叔有时候话还挺多的,你不是,你从来话都很少的。”从他三岁时被罗杨接入怀中到现在,罗杨说的话一直很少啊!
罗杨无言以对。
“你就不反驳一下吗?”梁非秦以手支颌,疑问的看向他。
“您说的是对的。”他停下用灵力烧水的动作,示意梁非秦可以沏茶了。
“哼,本公子真希望是错的。”他百无聊赖的丢掉杯子,无赖的道:“你来,本公子乏了,不想动。”
“丘陵白茶。”
“随便。”梁非秦无趣的摆摆手,趴到桌子上,看着泛着层层涟漪的河面发呆。
白茶的香味是清香高扬且持久的,味道嘛唇齿留香,回味甘醇而生津。他喝了一杯后,便不再品尝,因为这毕竟不是他最爱的茶。喝一杯可以解解渴,再喝第二杯的话他就没什么兴趣了。
“你喝吗?”梁非秦举杯问他。
罗杨摇摇头,看向村子方向的目光无奈而愧疚。
他曾被人贩子带着过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更在啸亭司体验过被独立被排斥的感觉。此上种种他并不在意,他唯一在意想要偿还的只有哪一年把他从一帮落魄邋遢恍如待宰的羔羊中带到人间仙境,他的恩人——白练峰的峰主梁选静而已。
梁选静在他最迷茫的时候伸出了手,并给予了他活下去的意义。
‘帮我护我一人吧,护着他安平喜乐,岁岁无忧,日日安康。’
在被梁选静送到啸亭司的前一天,他被叫到飞行于云间的仙舟甲板上,在看了一会万里云海后,他听到了这般的嘱托。
他迷茫了一会后,在梁选静的目光下轻轻的点了头,然后什么都没问的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仙舟外的白云之上。
天生的修道好苗子。
他听见梁选静如此说,然后拍了拍他的头,叹息一声,转身离去了。
直到现在,他也不懂他的叹息声是为何而叹,也没有必要去懂。
生命的意义或许非凡,或许一文不值,但只要不悔,便已足够。
我很庆幸上天让我遇到了你,但又埋怨上天为何你我相处的日子会这么短,短到似乎一眨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公子,您怕吗?”
“什么?”
☆、第 95 章
怕这个词对梁非秦来说还是挺新鲜的。很小的时候,他被不熟悉的人抱着,他会用尽全力想法设法的脱离,过程中一声不吭还觉得有趣的乐出声。
那时候逗他玩的师姐也好,师兄也好,或者其他的不熟悉的师伯师叔们,都会乐呵呵的跟他的师公鸣盛老祖说:这个孩子一点都不怕生,以后一点有出息。
而他的师公则会一点都不谦虚的回道:那是当然的啊!他可是我的徒孙啊!
大了一点能走能跑的时候,他就爱四处乱跑乱闯。那日,天气晴朗,廊下飘来很多的花瓣,他欢呼着跑来跑去,将花瓣踩在脚下。几圈过后,他慢了脚步,也慢了胸腔中砰砰而跳的心。
他看见在廊下轻纱中挺拔站立的少年身影,衣白如雪的身姿恍如冬雪初临,干净而寂寥。那个时候他还不懂何为寂寥,而懂得的时候却早已深陷情海,不能自拔。
早些年偶然听照顾他的侍女说起他不记得的初见,说着那个才十三岁的少年是如何的可怕时,他嗤笑一声道:本公子从来不知怕是何物。然后就无意的在师公面前说起照顾自己的侍女是如何的话多。师公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天就换掉了他的侍女,为他挑了一批话少放到他的殿中。
他从来都不觉得罗杨可怕,相反还很是喜欢对方身上的气息,如初雪般的干净通透,清凉到沁如心脾。
再大一点到了可以下山的时候,他也只是对从未见过的景象感到好奇,从未惧怕过,就算是在禄位江见到身形巨大形状怪异可怖的水怪亦是如此。
他平生从未怕过,也从来不知怕为何物。
但,罗杨这么问……他口气猖狂道:“本公子从不知怕为何物,以后也不会。”
罗杨沉默了一会后,道:“希望公子一直如此。”不怕是好事,他希望他一直如此。
梁非秦戏谑的一挑眉,道:“一直如此?你真是这么希望的吗?”
“是。”
看着罗杨冰冷且认真的表情,梁非秦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他抬手遮掩住唇角上扬的弧度,转过身背对着罗杨,无声的笑了起来。
一会后,他轻抚着嘴角,道:“你的祝愿我收到了。”然后笑意不自觉的又爬上唇角。他察觉到了,连忙用力的往下按了按,不自在的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不,公子。”罗杨看了一眼村子的方向,道:“现在还不能回去,不能。”村子里的杀戮还没有结束,他不想回去。
“为什么?”
等罗杨回答的梁非秦久等未到,他回身一看,却发现罗杨根本就不在。
什么呀?就不能说一声在消失吗?梁非秦气恼的锤了一下桌子,怏怏不乐的靠在椅子上,一脸的无趣。
罗杨到底是有什么事才会消失啊!就这样把我放在这里真的好吗?不怕我出事吗?还是说其实他人在周围呢?
梁非秦手指不停的敲击着椅子的扶手,沉吟一番,还是放弃了拿己身试险来逼罗杨现身的想法。
算了,不管是不是,都没有意义。
他抬手遮住眼安静的养起神来,尽量的不去想任何事,逼迫自己放空思绪,进入到一种半清醒半熟睡的状态中。
迷迷蒙蒙间,他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掌探向了自己的额头,轻轻的停留会后又顺势往下盖住了自己的手掌。他下意识的反手扣住后,惬意的拿温热的脸颊磨蹭,如此腻歪了一会后,他睁开了眼睛却只看到了无形的风在吹,田野里除了他以外再无他人。
“难不成是在做梦?”但这梦为何不与往常一样啊!想起自那日后出现在梦中的景象,他不仅口干舌燥,面红耳赤。虽然四下无人,但他还是拿冰凉的茶水来解了他不着实际的妄想。
冰凉的茶水自喉入肺,虽成功的熄了他心中的火热,但另一种情绪却又占了上风。
他不常感到委屈,就算偶尔听到人议论他是有娘生没爹教的弃子,他顶多也是感到生气,从来没感到委屈与伤心。
很少的时候他会感到委屈,而能给他这种感觉的唯有一人而已,虽然通常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他就是感到委屈。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压在他心头沉甸甸的,但奇怪的事他从来没有想过告诉他师公,然后让师公替他出气。
他通常委屈一阵,然后又会在罗杨无心之下的一个举动给清的烟消云散。他那时年纪小,哥哥姐姐也不能常常来看他,围绕在他的身边除了罗杨只有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侍女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