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还是不说话。
……看来是真傻了。
哎,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又哭了呢?
我叹了口气,捧住他的脸,郑重其事地去亲他湿漉漉的眼睛。
以上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事实上我悄悄踮起脚的一刻就被谢陵发现了。
他顺势一捞,勾着腰将我抱了起来,和抱孩子似的,不过我倒是挺受用的,这样我就比他高上一截儿了。
双腿缠紧了腰臀,我在谢陵眼皮上虔诚地落下一个吻。
原是想擦去他眼睫上沉甸甸的水珠,呼吸温热,谢陵眨了眨眼,眼中水光不减反增,亮晶晶的,倒让我有些难为情了。
小弟子们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山北传来,我捏了捏谢陵的腮帮子:“那群小娃娃还等着谢师兄去教导,莫让他们等太久了。”
那可不,谢陵忒不上心,天生不是做师父的料。我撑着下巴看他迅速使了一整套剑招,剑尖垂下,谢陵懒洋洋地瞥向那一群小弟子,“看明白了没?”
他是管教不管会的,偷闲跑来同我放风筝,已让小娃娃们候了好久。
终于缓过劲儿来了,谢陵委委屈屈:“你是故意挑了这么个时机。”
我不置可否,从他身上跳了下来,低身将草地上的纸鸢拿走,得意道:“快去罢!”
谢陵立于原地,磨牙道:“教完他们再同你掰扯!”
109.
老天爷的想法岂是凡人能够胡乱猜测的,白日里还是清空朗朗,刚入夜就降了一场来势汹汹的急雨。
我趴在窗牖边翻看幼时爱看的那些个话本杂书,手边摆了一坛刚从院子里挖出来的桃子酒。
谢陵不止没有教徒弟的天赋,更从来都做不成常人眼里合格的兄长。
于他而言是苛求了,照理说他也应是旁人家中疼宠的弟弟,却阴差阳错给我当了十几年的哥哥。
赏月饮酒的计划是破灭了,我刚抱着酒坛子放回原处,沾了半边衣袖雨水的谢陵便推门踏了进来。
他牢牢闩上房门,随意解下淋湿的外衫,端着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道:“阿雪,现在没有那群小崽子了,你可以同我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其实也没甚么好说的,我如实向他坦白,先前是不记得的,自打被宁千重掳去那一回之后,便又将前尘往事记起来了。
谢陵磨了磨牙,瞬间捕捉到时间差,晓得我装了这么些天的傻。
我冲他一笑:“是呀。”
谢陵见我痛快承认,准备好的腹稿悉数打回腹中,一时间被我噎住了。他一没辙就会想法子捉弄我,眼下更是不择手段地按住我的手脚,一下一下地往我腰窝上挠。
“别别别,师兄我错了——”我嘴上连忙服软,却趁其不备将他压在了身下,得意洋洋道:“陵哥,你现在能打得过我吗?”
想来他继承剑宗那几年不曾荒废武道,群豪会上一举打败孙掌门可见一斑,如今我俩谁能胜过谁还真不好说,改日可以一试。
谢陵却又不说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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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团圆(八)
110.
谢陵常常在做那档子事时同我诉说上辈子我离世之后的点滴。
不仅如此,他一贯眼含水光还不忘折起我的小腿再动一动。
我想我对他还是不够了解。
抵在屏风上的我如实想道。
112.
我昏昏沉沉地被谢陵翻了个面。
他似乎是打算赖在我房里不走了,前些日子还只是夜里悄悄溜来,如今却是白日里也敢解开我的腰带。
我好疲惫啊。
我刚想叫他别磨蹭了,忽而听见推开院门的声音。
江御风回来了。
原先他自称要留在京城处理宁许二人,过些日子再回翠逢山看我,不想此人手脚如此之快,择日而归择日而归,他还真是择了个好日子。
谢陵扳着下巴颏吻了我一下,不紧不慢附在我耳畔说道:“……阿雪,别理他。”
他说这话完全没给我商量的余地,我教他含着舌尖吻得透不过气,只得报复性地伸手在他脊背挠了一把。
好在江御风此时仍披着江渊那副温文尔雅的皮囊,久不见人回应便不再逗留。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谢陵没那么好哄,事后将我抱到铜镜面前,指着肌理分明的脊背找我算账,“你看,都是你那猫爪子挠的。”
我:“……”
早知他这回刻意轻柔是不安好心,原是在这儿等着我。
113.
我坐在铜镜跟前对着颈边艳红的咬痕发愁。
谢陵美其名曰礼尚往来,我哪里不晓得他那点儿小心思,可我总不能去找阿娘要脂粉来遮掩罢。
罢辽,爱咋咋地,就这样吧。
114.
房门紧闭,窗牖从里头封上,谢陵今日就要受到我无情的拒绝。
我摊开白纸,挥笔写下一个斗大的字——
滚。
薄纸揉成团扔出窗外,回应的却是另一个人。
“谁惹宝儿生气了?”
我:“……”大哥,我宁愿听你喊小矮子。
傍晚时分,我裹得严严实实去同江御风打了个招呼,从他那张密不透风的脸上读不出一丝讯息,我琢磨了好一会儿,他到底听没听见房里微小的声音?
江御风微一挑眉,温声道:“时间尚早,小初弟弟若是心绪不佳,不若与我一同散散心。”
“……好。”我没有拒绝他的道理。
蝉鸣阵阵,翠逢山相较于山脚下的城镇,到底要凉快许多。
江御风一如往常同我说起了路途中的见识,他当我是不知世事的小初弟弟,我也万分配合地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越往林深处走蚊虫愈多,他索性在后山的小溪旁驻下脚步,就地坐下乘起凉来。
我问:“程姐姐近日可好?自打京城一别,她还未曾传信过来。”
江御风有问必答:“我路经药谷时去探问了一番,程姑娘一切安好。”
“……那许穆呢?”
不论爹娘还是师兄,他们似乎有心将我严防死守保护起来,但凡与前世相关的腌臜事一件都传不到我耳中。
更何况是许穆这个罪魁祸首。
我娘抱着我哭了一场,满目灼华的眼眸红肿骇人,我自知对她不起,不论说甚么只知点头颔首,伏在膝上向她保证,今世决不会再走在她前头。
起初爹爹阿娘也不知今夕何夕,我爹年纪渐长后许多年不造杀孽,却也动了斩草除根的念头,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轻描淡写道:“杀得光无情剑宗门下弟子,却除不尽江湖千千万万自在之人。”
三师兄前世走在我之前,许多事更是全然不知,我爹惜他性子纯净善良,不愿教他也牵扯其中,自始至终都是让谢陵放手去做事的。
不料江御风竟半途融入剑宗,提出了一个惊诧众人的主意——
“许穆?”江御风笑了笑,“许家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岂容他存身之地,今后无人再去保他的命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他很快替我解答:“不出两月,龙椅便要易主了。”
我:“……”
这和我们江湖中人的思路截然不同!
即便是我爹,盛怒之下的决断也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合着你这些年时常在外奔波,竟是去掺和皇帝家那些弯弯绕了。
将皇帝拉下马,这何止是斩草除根,连地皮都没了!
我震惊之余犯了蠢:“江……江大哥,你要去做皇帝吗?”
江御风忍俊不禁,伸手戳了戳我的脑袋,“自然不是。”
好罢,我一时还是有些恍惚,一脚踩进了溪水里,江御风眼疾手快,将我捞了上来。
“怎地这般不小心,”他熟稔地将我带到一旁的石块上坐着,弯腰卷起我湿淋淋的裤管,再抬起头时微妙地眯起了眼,“……山上的蚊虫确是要比城镇多些。”
江御风一本正经,从袖中掏出一盒膏药,温温柔柔道:“莫要用手去挠,江大哥替你上些药,过两日便不痒了。”
我:“……”大哥,看来你是真听见了。
若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尚且存在眼拙的可能,江御风比我还要年长许多,如何看不出颈侧的红痕因何而致。
他想做甚么呢?
温水煮青蛙?
春风化雨慢慢攻破?
我可不想被他视作青蛙,抬脚踢了他一下,“我不要涂药。”
江御风反应敏捷,当即扣住我的脚踝,往怀中贴近了些。我猜这个不要脸的定是在想,常雪初此刻多半是难为情了。
于是他继续装傻,箍住我两只脚踝后又拿起了那小圆盒,温声哄道:“听话。”
真是难为他了,素日里最爱说些羞耻话的人却要装作温柔和善的大哥哥。我倒要看他还能绷着这副道貌岸然的面皮多久!
“江大哥,我不是孩子了,说出去旁人要笑话的。”
江御风笑笑,“我比你年长许多,照顾你是应该的。”
“可我听旁人说,别人对你好或多或少都是有所图谋的,”我转了转眼珠子,凝神望着他,“江大哥,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