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登时甩开木剑,两条短腿噔噔跑到谢陵跟前,同他吵了起来。
待到我爹从隔壁院子指导三师兄回来时,我俩双双滚在地上,打得不可开交。
等我终于拿得动剑了,谢陵已经修完了第一套剑法。
我爹迟钝地意识到,武林剑道第一人,常无虞的儿子,似乎在用剑这件事上比旁人落后了太多。
他将我领到三师兄院里,叫三师兄接替陪我练剑的重责。
三师兄虽然沉默寡言,却很有耐心,一次不行,就试第二次。我在他手下,磕磕绊绊地学会了一点点皮毛。
这些年间,谢陵也在渐渐长大,不同小时候那般口无遮拦,懂得了照顾我的自尊心。
记不清从何时起,谢陵不再同我拌嘴,他处处让着我,让着我这个一事无成的小师弟。
唉。
他不明白,其实我从未强求过什么。
并不是我爹是剑客,我就必须要继承他的衣钵。
人生在世,得过且过。
做甚么要让自己不开心呢?
91.
“常雪初!”
“啊?”
我爹嘴角慢慢抿起:“夸你一句你就魂飞天外了?”
“没有没有。”我连忙摇了摇脑袋。
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了三师兄的院子前。
我爹驻下脚步,轻描淡写道:“去罢,等你什么时候能与雁行过上招了,爹再教你旁的功法。”
他说完就走了,也不回头看我一眼,像是多说一句,我就会将尾巴翘上天一样。
真是。
92.
寒来暑往,两个年头打马而过。
好在我年纪不大,在剑宗的日子里不受外界打扰,能够潜心修习武道。两年下来,剑法倒也比前几年要精进了许多。
两月前我与谢陵过招,结果不出意外,当然是我败了。
三师兄却罕见地冲我笑了笑。
他说,加上内力功法,我自然是比不过打小用心练功的谢陵。
若是只论剑法招式,小师弟与四师弟是不相上下了。
我多少是有一点感觉的,在同谢陵比试时,不再一味被他压着打,有时也能捉隙去寻他的破绽。
但三师兄如此直白的告知,我依然不免惊讶了一番。
“真的吗,师兄,你没安慰我罢?”
三师兄摸摸我的脑袋,这两年我又长高了几寸,头顶与他的上唇平齐,再也不是甚么小矮子了。
“小师弟,你在剑法上的天分,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好了好了,不能再说了,再说我要膨胀了。
93.
大师兄出了远门,算着日子也该回来了。
我记着上辈子约莫就是在这时候,他将师嫂娶回了剑宗。
三日之后,大师兄如期归来。
带回了他要娶亲的消息。
我坐在一旁捧脸认真听他讲,他和师嫂相遇相知的经历,越听越不对劲,仿似与我记忆里的出入甚大。
我微微皱起了眉。
谢陵嘴快,替我问出了心中疑虑:“大师兄,那姑娘是哪里人啊?”
大师兄低头傻笑,面上盈满了对心上人的爱慕之情,道:“是京城云家的二小姐。”
我呆住了。
我师嫂明明姓程,苍州人士,这辈子从未去过京城。
第14章 京城行(二)
94.
我一时间陷入恍惚,久久未能将他接下来的话听下去。
大师兄与剑宗的大部分弟子不太相同,他是京城人士,双亲健在,爹娘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缘着他对武学兴趣甚浓,府中又有两个兄长在前头撑着,他爹娘才愿意叫他到剑宗来拜师学艺。
我爹年轻时游历到京城,受过大师兄祖父的恩惠,许家将当时年仅七岁的大师兄送上山来,他只试了试根骨,二话不说就将大师兄收作徒弟了。
到底是有俗世牵挂,大师兄每年会挑上一个月回京城一趟,探望爹娘亲眷。上辈子他就是在回京探亲时途经苍州,救下了文弱无力的师嫂,并与之结为夫妻。
而方才他却同我们说,他陪娘亲去庙里上香,求签时偶遇了京城云家的二小姐,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那程姐姐呢?
我从未见过甚么云家二小姐,应当与他琴瑟和鸣的,明明是苍州的程氏女。
谢陵瞧出我的不对劲,悄悄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对此置若罔闻,茫然望向大师兄:“师兄,你回剑宗时可有途经苍州?”
大师兄放下茶盏,答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我此次回家耽搁了太久,回程便紧迫了些,在苍州并未停留多久,连夜赶着去了贺州住的客栈。怎么了,小师弟?”
“没有……”我胡乱借了个理由:“听说苍州的桃花开得最盛,有机会我也想去看一看。”
95.
上辈子的群豪会,大师兄并未同我们一道前去。
这辈子亦然。
自我死而复生以来,已有两年有余,剑宗一切事宜与前生无差,一年半前小平子拜上了山,八个月前新收了一批外门弟子。
就连我的身量,也越来越与前世相接近。
唯一与上辈子略有不同的是,我提前遇见了江御风,且成功阻止了他与谢陵相认。
可这又怎么会改变大师兄的姻缘谱?
姻缘天定,我从未干涉过大师兄的一举一动,莫非是月老他看错了红线,将大师兄与另一女子缠绕了起来。
我不明白。
96.
那位云姑娘家世清贵,父兄虽不在朝中做官,却与皇家联系甚密。
大师兄虽是许家人,却已入了我剑宗的门,理应由剑宗去下聘提亲。
许夫人从京城挑好了相熟的媒人,飞鸽传书过来,叫剑宗临行前知会她一声,她好再将添置的聘礼单子理一理。
上辈子是由林青师兄代表剑宗去下聘的。
大师兄自己便是新郎官,没有叫新郎官去下聘的理儿。
二师兄便不提了,三师兄这么个英俊的闷葫芦,去了恐怕几句话说不出口,还要叫媒人再拉上几枝桃花。
至于谢陵,在我爹心中,他与我一般,仍是皮实的少年人。跟着凑热闹也罢,叫一个少年人去替师兄提亲,怎么也说不过去。
几个嫡传弟子皆难当此任,唯有从外门弟子中挑选口齿伶俐的,那慧心妙舌的林青师兄自然是不二人选。
我爹与大师兄商议一番,依旧得出了叫林青师兄去下聘的结论。
“爹,”我在他身后唤了他一声,“我也想去瞧瞧,我活了十来年,还未见识过皇城的热闹呢。”
想见识热闹或许有三分真,剩下的七分全都归于我心中未解的困惑。
在正式提亲之前,我还是想去瞧一瞧,鸳鸯谱究竟是为何悄然改换了的。
这不是什么要紧事,我爹佯斥了我几句贪玩之后便答应了。
他在饭桌上同我娘笑言,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剑法刚练了个三脚猫的功夫,就总是想着往外面闯荡。
我娘笑道:“你十来岁时不也是在江湖上漂泊?”
那还是有细微区别的。
我爹的师父放心任他仗剑天涯,而我的师父——
也就是我爹,他倾注在我身上的顾虑要多上许多倍。
同意归同意了,他给了个折中的方案,叫三师兄陪我一同上路。
97.
我哪有不满意的。
于是乎我开始收拾行李。
一边收拾一边想,我这算不算是坏人姻缘?
程姐姐遇上大师兄时,周遭还捎带了一群山贼。
好说是剑宗的大弟子,收拾几个小蟊贼定然不在话下。
她与大师兄就这么错开了,那她可怎么办啊。
我这不仅是坏人姻缘,说不定还要人性命呐。
我越想越觉得内疚,跌坐在衣裳堆里发愁。
房门咚咚作响,谢陵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我没心思应付他,耷拉着眼皮随口道:“这么急做甚么,若是弄折了我娘的海棠,别来找我出主意,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要跟着林青一起去给大师兄下聘?”
“是啊。”大惊小怪,这很奇怪吗。
“阿雪,你怎么能一个人出去玩,不同我一起呢?”
“……”我随手摸了个手钏,往他胸前扔去,“你是三岁小儿吗!”
谢陵没个正形,扬手接住手钏,坐到我身后的榻边。他伸脚轻轻踢了我一下,将那镯子戴在自己手上,理直气壮道:“我也要去。”
唉。
难怪在三师兄与他之间,给三师兄说媒的人更多些。
若说外表,谢陵虽说不比三师兄英俊,眉宇间却自有一股风流气在,亦是仪表堂堂。
可谁又愿意给自家姑娘说一个顽童似的夫婿呢?
“成,你和我爹说一声,咱们到时一同出发。”
98.
我爹这么些年也收藏了些珍贵器皿,名家遗物,从库房里收拾了好一阵,可不能丢了无情剑宗的面子。
剑宗出的聘礼装了整整两架马车,林青师兄又挑了几个可靠的弟子代为看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山去也。
剑宗在翠逢山上,离翠逢山最近的便是溪里城,自溪里城起,途经三州方能赶到京城,其中一地便是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