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玄琛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晚上常清河伺候梁玄琛洗脚,不禁问道:“你跟顾长风对阵的话,能打得过他吗?”
“那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吗?”梁玄琛反问。
常清河突然目光一凛,抬手出掌,两个人过了没两招,常清河就落了下风,他每出一拳一掌都被制得死死的,偏偏他还不信那个邪,开始转向下盘。梁玄琛脚都不抬一下,仍然舒舒服服泡在热水里,见常清河还认真了,出手就重起来,噼噼啪啪连续几下都抽在常清河门面上。
常清河彻底认输,“我平时也没见你怎么练,为什么?”
梁玄琛从水里抽出脚来,常清河便给他擦干净。“家父身边的卫士,武艺不输大内高手,我从小被逼着练,我爹不知道抽断了多少跟棍子,这才练出了这一身功夫。去西北的时候都靠手上的剑讨生活,这些年疏于练习,退步很多了。不过制制你这种小兵卒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教教我。”
“武功没有速成的,唯有苦练,你现在又要读书又要做端茶递水的活,哪里有时间练武?”
常清河还是殷切地看着他。
“罢了,以后让水空来我屋里伺候,趁这个时间你去院子里练练。”
常清河道:“不碍事,不麻烦水空,我总能挤出时间来的。”
擦完脚,梁玄琛躺进床里,幽幽叹气,“顾长风比我刻苦多了。顾老侯爷每次训他都是,二郎啊,需知大丈夫不可以貌取人,你若不好好用功,别人更要笑话你的。是以他做什么事情都比人好强一些,莫说读书,便是武艺也比我精进,惭愧惭愧!”
梁老爷子对梁老三已经不抱希望,连传宗接代都不中用了,还能做什么?老三早慧,本来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后来武艺荒废了,念书也半途而废,一天到晚不学无术。梁玄琛说起来,满口自嘲。
常清河道:“三爷自谦了,小的以为你将来肯定比兄弟几个都更出息一点。”
梁玄琛甚是欣慰地摸摸他的脑袋,“小嘴儿真甜!”
常清河出门倒了洗脚水,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又去洗了些新鲜的李子装在盘子里带进来,他还不想去睡,拿着兵书跪坐在床下跟梁玄琛讨教。
梁玄琛给他解释了一番,又道:“兵法武功什么的都不打紧,你这样的小兵卒子最紧要跑得快,练好了才能活命。”
常清河奇道:“你以前就是这么练兵的?”
梁玄琛道:“不管以前,现在是王爷造反,皇上还舍不得杀亲叔叔,小兵卒子除了逃命还能怎么办呢?老四那个蠢蛋才会去拼命,还杀降兵,这要是秦王得了天下,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常清河道:“三爷是个明白人,徐百户说他以前跟过四爷,在四爷手底下若有敢逃命的,他可是要亲自砍人的。”
梁玄琛坐在床上吃着李子,出了一会儿神,“老四还是太嫩。当年跟着太-祖皇帝的有功之臣,功劳越大的死得越快,留下来的也就那么几个。我爹之所以能活下来,一是年事已高,二是懂得韬光养晦,三来么,能打的儿子都没了,我一早弃家出走,老四太嫩,下面还有个庶弟都没成年。定北王擅守不擅攻,这便也留下了。至于顾老侯爷……”梁玄琛笑得高深莫测,“他大概是因为长得好,皇帝舍不得杀吧。”
常清河道:“顾老侯爷就这点好处?”
梁玄琛道:“他虽然行武出身,其实更偏谋士,手上无兵无马,顾府里面养的家丁统共才多少人,武艺还稀松平常。而且皇帝从小看着顾二长大的,真比亲儿子还亲,怎么下得了手。”
常清河道:“小的以为三爷容貌气度不比顾公子逊色。”
梁玄琛白了他一眼,“你懂啥!我这两天不关心这个,我关心我家老四,也不知道北边仗打得怎么样了,有我爹从旁照应,老四应该不会出事。”
常清河看他那个样子,突然道:“你是不是和顾长风睡过了?”
梁玄琛差点把李子连核一起吞了,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常清河一眼,他把李子核吐在常清河脑门上,“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操心的事还真多。”
“三爷,你觉得你和顾长风能一生一世吗?”
梁玄琛闻言,温柔地笑了起来,“想是这么想,不过顾家就他一根独苗苗,恐怕他还是要……我不知道。”说到这里,他收敛了笑容。
“三爷……”常清河向床里探过身去,“我愿意一直跟着你。”
梁玄琛不曾想他竟存了这样的心思,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好,以前他跟不止一个人说过一生一世的话,然而最后都被辜负了。那时候常清河刚来营里,康王告诉他要“伺候”好梁三爷,明明知道不需要的时候他还松了一口气,怎么这些日子处下来,他突然又改主意了?梁玄琛眉头皱了起来,脸上却又憋不住笑,一脸鄙夷地看着常清河,他哼了一声。
“什么不好,要做个兔相公?”
常清河道:“你把顾长风当兔相公吗?”
“那当然不是,然而你跟他不一样,我喜欢他,自然拿他当心尖尖上的人,我不喜欢你,我若要了你,你成什么了?”
“你一丁点儿都不喜欢我吗?”常清河看着他,近乎哀求。
梁玄琛叹气:“我喜欢你,但不是那种喜欢,你聪敏好学,有上进心,我是爱才,惜才。”
常清河点点头:“我明白了,还是要谢谢三爷赏识我。”
梁玄琛见他垂头丧气地要出门,又喊住了他,“明日让地空水空来我屋里伺候吧,你是正经军户,还是应该去营里练兵。”
“三爷拒绝了我,还要赶我走吗?”
梁玄琛道:“我这是为你好,你年纪小,迷途知返还是有救的,别跟我一样……”
常清河重新回头,“你怎么了?”
“我在你这个年纪上的时候就想着要和别人一生一世,结果蹉跎了这么多年,混成了这副鬼样子。”
第9章 花好月圆
梁玄琛不能白天去找顾长风,便选择晚上去找。顾长风所居的那片院子,千户大人们只一人一间房,一排屋子里住着亲军上直卫所辖的好几个千户,彼此鸡犬相闻,十分不适宜谈情说爱。好在梁玄琛一路走过去,发现白天练兵完毕,夜里千户们有家有口的,也不尽回营房住着,夜不归宿的很多,说白了这片营房主要是临时居所。如今北边战事胶着,金陵各处城防夜里有人值哨,谁管不值哨的千户大人往何处去呢?
顾长风自从住进营房以后,也不爱回家了,公主府他是打死不去的,顾府里爹娘过分的关怀也让他受不了,侯爵夫人更是一口气往他各房各屋塞了好几个美貌的丫鬟,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营房虽然简陋,然而他本来就不是个在意身外物的人,晚上一盏青灯,一本书,虽无红袖添香,足矣。
梁玄琛拎着酒壶进来,“喝两口?”
顾长风眼皮都不抬,还在看手里的书,“军营内不得饮酒。”
“说明你这里守备不严。”门口的哨兵没有来拦梁三爷的,即便他大摇大摆拎着酒壶进来。
“明日要好好责罚他们。”
“别啊,长官犯法,小兵挨罚,你要冤死人家吗?”
梁玄琛熟门熟路地从几案下的暗格里掏出藏好的酒杯,还没摆好,顾长风早揭了酒壶帽嘴,仰头灌了一口,“这么一点儿,不够喝的,不如喝茶。”
“小酌怡情,大醉伤身啊,如今再不能跟以前那么喝了。”说罢也不斟酒了,抢过酒壶就着那壶嘴也是一口。他在嘴里细细品了,才缓缓咽下,然后点点头:“真是好酒!还来吗?”
顾长风看看他递来的酒壶,再抬头看看他,终于还是接了,他一边慢慢喝,一边道:“的确是好酒。”
“特意托人,专门给你带的。”两人坐着,你一口我一口的对饮,本来气氛挺好,直到梁玄琛开始噼噼啪啪地拍蚊子。
他跑到外面吆喝春来,春来住在外面营房的大通铺,听到召唤便一路小跑地赶过来,“去寻些香来点上,熏一熏蚊子,要咬死你们二爷了。还有,茶房太远,门口廊檐下烧个小炉子,方便二爷随时添茶用水的,夜里头你睡得死猪一样,就不管你们二爷了是不是?”
春来赶紧跑进跑出地忙活起来。
梁玄琛回到屋里,“你把奴才惯得又懒又蠢,那还带过来做什么?”
“不带他,你来给我做奴才?”
梁玄琛凑近了道:“只要你一句话,做牛做马算得了什么?”他想挤到椅子里去,奈何两个人身量都足,左右挤不进去,最后只能坐到那扶手上。
顾长风推开他:“去,天热!”
“天热你还穿这么严实?我给你松乏松乏……”
两个人说着说着便闹到了一处。一会儿春来把炉子点上,把煮水的锅端上,听见房里的动静,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跑回去睡觉了。
“外面水开了。”顾长风道。
“我的好二爷,你还管水开了没有?”
“水烧过了头,泡茶就不好喝了。”
“那就不泡茶,再烧一壶便是,快莫管那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