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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在宫外的府邸面积倒是不小,只是也不敢奢靡,或者说他倒是也没甚么钱财奢靡。为叫圣皇瞧出他的治理之能,周璩承反倒将领地之中的税收尽数投入到三县的管理之中。
又学着周显的模样,在三县之中整理官道,又开垦荒地。甚至为了三县人口繁茂些,降低了城口税,更是鼓励县中黔首多孕育子嗣。家中生三子者,便可减免税收。生五子者,每年还能得官府一些银钱补贴。
多方举措是有用的,他治下三县黔首富裕许多。只是如此,周璩承实在算不得有钱。幸而他外出征战,多少也拿了些珍贵物件儿。
可他又喜爱曲谱,越是古曲越是难得,加之一些宏伟之曲若是要演练而出,所耗费的钱财也不少。
如此,周璩承这府邸瞧着不过富贵些罢了。
此时是巳时,周璩承今日倒是颇为得空,便只着了一件单衣于屋中。屋子四角放置了炭盆,自是不曾有多少冷意。
这功夫,便有人来禀告,随后就送上一封信。
信上半点署名也不曾有,若不是来人说这是弘昌馆中赵澜叫人送来的,他还不知晓这是谁的信件。
拆了信件,周璩承就瞧见里头半阙是他送去的《雪梅娘》,纹丝不动,赵澜给他送了回来。另外还附有七八张小心放置的元氏纸,其上墨水清晰,必然是新近落笔,而非赵澜从它处寻来的下半阙。
周璩承默默瞧了会儿,同圣皇有几分相像的眉眼舒展几分,面容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我见您心情甚好,可是今日朝仪顺利?”忽的,门口传来声音。周璩承扭头去看,便见打扮端庄的嫽夫人在门口含笑而立。
嫽夫人闺名嫽莺,于三年前同周璩承成亲,如今生有一女。
说来这嫽夫人虽姿色不算绝色,可出生名门,为人更是谦和守礼,人又颇为聪慧。只她是当时圣皇指婚之人,周璩承乃是圣皇开口才知晓世上有这嫽莺此人。
于周璩承而言,圣皇所言自是不可违逆。虽他当时少年意气,心中也思虑过想寻个合心的,到底没敢说。是以这些年来,二人只是相敬如宾,虽不曾有它事却也未曾有多少热烈之情。
闻言,周璩承便道:“倒不是朝仪之事,是我前些时日寻来的《雪梅娘》补了下阕,我见了便心生欢喜。”
嫽夫人反倒皱眉,柔声道:“良人,你贵为皇子之身,圣皇又如此看重于你,听闻过些时日圣皇又会派遣你入隶州解决鲜氐劫掠一事。
如今你该多瞧瞧兵书,或是多听听朝中诸公所言。这音律曲谱之事,良人实在万万不该在此时上心。”
周璩承不由皱了几分眉锋。
“夫人。”那嫽夫人身后婢子悄悄拉了她一下。
嫽夫人一愣,沉默几息,复笑道:“良人于案台之上可是方才所绘画的山水之图,可叫我瞧瞧?”
这弘昌馆送来曲谱之前,周璩承便心血来潮随意画了些山岳景色。这元氏纸这点颇为好用,尤其是那元良还在改进,日后说不得会更方便些。
听嫽夫人开口,周璩承便让开了几分,“随手涂鸦之作罢了。”
嫽夫人上前去看,却是又叹道:“元氏纸珍贵,宫中尚且缺少,如此用作若是圣皇知晓,怕是……”
周璩承索性一把要去收起元氏纸,嫽夫人这才回神,赶紧道:“我失言了,良人此山水图浩荡雄伟,细节处又见婉约,是上好的佳作。只是这山径小路空了些,过于寂寥了。”
闻言,周璩承稍稍沉思。心思一动,便在纸上画了一道半隐于山水之间的缥缈之影。
“为何是背影?”嫽夫人笑道。
周璩承反倒沉默不语,只将元氏纸收起。
嫽夫人见周璩承有不欲交谈之意,只得拜伏而出。
第42章 怜悯体恤
嫽夫人离去后, 周璩承却是微微摇头, 原本几分难得放松之意此刻被破坏的一干二净,自是失了兴致。
想罢,周璩甫复将元氏纸放于案台之上, 又将《雪梅娘》曲谱一张张排列其上, 随后周璩承便显露出几分出神怔然之色。
说来,方才嫽夫人说那山水画稍显寂寥之上, 周璩承欲添几笔,脑中倒是想起赵澜来, 这才只画了背影。
到也不是旁的,周璩承实则心中有几分艳羡他。
当日攻打南赵, 周璩承自是早叫人探听清楚君王赵斐性情如何,也知晓赵斐子嗣情况。论起来,赵斐同赵澜二人,一人无君王之胆色,另一人也无君王之子的才情。
杀入南赵王宫之时, 赵斐携妻带子, 却无半分以死明志之心态。反倒那赵姬, 手中执了长剑,虽面有惊恐之色,仍旧护在君王后身侧。
随后而来之人难免嘲笑几声,周璩承也一言不发,只叫人将明德等人的头颅砍下,又叫人将赵澜等人看押起来。国破之时, 周璩承也见过一些疯狂之人,杀妻杀子杀父母兄弟等人尽数不少。赵斐如此怯懦,到叫他省心几分。
可此时周璩承不得不承认,当日在四方馆中是他有意去见了赵澜一面。因为他羡慕赵澜,可笑的羡慕一个亡国的朝不保夕的太子。
他还记得那日伴随着尸体、血腥味以及尖叫求饶的南赵君王宫中,南赵君王后死死抱着赵澜,想将他藏于怀中,懦弱的赵斐也竭尽全力挡在赵澜身前。
赵澜神色有些愣怔,仿若他长大到如今,第一次瞧见了快乐幸福之外的事物。过于同以往不同的事物叫他甚至还来不及恐惧,黑黝黝的眼神中只剩下几分茫然。
直到明德等人的头颅被人单手拎出,周璩承才发现他似终于反应了过来,恐惧覆盖上了他的神情。
周璩承便羡慕这样的赵澜,瞧的出来,赵斐同君王后都十分溺爱他,他们的爱更像是一对普通夫妻对儿子的爱。
保护他,照顾他。
他甚至没有什么兄弟,天然的注定了他是南赵唯一的继承人。
如果没有大顺一统天下,他大概是个最幸福的君王了。即使南赵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君王能掌握的实权已经岌岌可危。可是他们就需要赵澜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的君王,他不需要知道太多的民生疾苦,也不会有人逼迫他去勤政爱民。就像是赵斐一样,没什么野心的将这个王位继承下去。
南赵的臣子们很愿意哄着这样一个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更不会阻碍他们谋取利益的君王。
可以说这样的赵澜是可悲的,但周璩承又想这样也未必不好,至少他过的很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
周璩承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真正的高兴过了,从他记事起,魏皇后就告诉他,他是嫡子是长子,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因此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必须要符合身份,因此他从懂事起就谨言慎行,人人都夸赞他类似圣皇,前程远大。
他做的很好,可是周璩承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被人赶上去的。
嫽夫人很好,魏皇后也很好,她们很关心他,提点他,告诉他应该如何去获得圣皇的欢心,如何谦逊的向朝中诸公们虚心求教,如何在军中立功获得军功,然后成为一个优秀的让人敬仰的大皇子。
可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该如何成为一个好的‘周璩承’。
他一天也没自由过。
所以他羡慕赵澜,他出生的第一年,还在襁褓的时候赵斐就宣布他是南赵的君王子,没有兄弟反目,没有夺位阴私。大一点的时候,他可以在南赵可以无忧无虑的逃掉所有不想上的课,可以无忧无虑的去学乐曲、绘画、书法这些与治国毫无关系的东西。
在南赵亡国之前,赵澜唯一的‘磨难’大概是那位明德先生对他的自小管教了。可哪怕是来到大顺,圣皇也对他另眼相待。
赵澜真是在哪里,都似乎活的很轻松。
可是他只是做一点喜欢的事情,魏皇后杀鸡儆猴提点他,没有人再敢给他送曲谱。圣皇杀了商乐,娇房宫众人仍旧对他恭敬谄媚异常,却也从此对他畏之如虎。不会再有像商乐一样的人,敢跟他凑在一起仿若知己一般,只谈乐曲,不言它物。
一整日,周璩承便都有些神色恹恹。
……
赵澜这些时日时常入宫陪伴圣皇,旁人到也对他习以为常了,赵澜这些日子自是瞧好了要拿个甚么物件儿。
在甘泉宫用了午食,赵澜寻了时机小睡了会儿。果是同前几日一般,无人来扰他。待醒来,屋中静默侍奉的两个宫人稍稍退下去拿了净水来,叫赵澜稍稍洗漱清醒些。
这一日,赵澜一如既往,下午陪同圣皇身边帮忙整理竹简,有时也跟寇连进一起将处理好的竹简搬去省书台给朝中诸公,其上圣皇批复之言,自有一应对照章程落下。
晚间,赵澜也习以为常陪同圣皇一起用了晚食,随后便在寇连进陪同下离了宫。
隔日,赵澜因心中有事,便是有多罗衡芜香,也是一夜浅眠。
他醒来之时,便从软枕一旁拿过一深蓝色香囊,这却是他昨日从岐阳殿拿出的周显之物。
此物名为佩香囊,大顺夏季炎热,热汗之人便是沐浴之后,稍稍些许时间便要出了汗渍,难免有些许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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