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瀛睁开眼时,凌祈宴已坐到他身边来,正在拨弄他的眼睫毛。
那双黑沉沉双眼蓦地睁开,被抓了现行的凌祈宴尴尬一笑,赶紧凑过去亲他一下:“穷秀才,你累了么?要不你去里头睡吧,有事我帮你顶着。”
温瀛抬手捏住他下巴,回吻了吻他:“什么时辰了?”
“才刚过酉时呢。”
见温瀛懒洋洋地不动,凌祈宴心里一阵痒,趴他身上去,继续亲他。
双唇相贴间,他含糊吐出声:“你去睡吧。”
“你呢?”
“我晚些,刚吃饱了,睡不着。”
温瀛的手指拨上他的脸,没去里间,就这么倚榻里,重新阖上眼。
凌祈宴低低喊了他两声,见叫不动,只能算了,小声吩咐人拿了床毛毯来,给他盖到身上。
再捏了一下高挺的鼻子,摸一把小脸,过够了手瘾,这才老实了,靠着温瀛,继续下棋。
戌时末,江林躬着腰进门,像有事要禀报。
尚未开口,凌祈宴站起身,去了外边。
“伯爷,靖王爷来了。”江林小声提醒他。
靖王已走进庭中来,说有事要与温瀛说。
凌祈宴告诉他:“殿下一日一夜没睡了,刚刚才躺下阖上眼,王爷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靖王皱眉道:“我方才从陛下那边过来,淑妃娘娘在那里,我不好多待,想找祈宵问问陛下下午时是什么情形,为何看着比昨日更不好了?”
凌祈宴心知这位靖王爷并未因虞昭媛的死,就打消对温瀛的怀疑,分明一众太医一直守在皇帝寝殿那头,他想知道皇帝之前是什么状况,不去问那些太医,又或是已经问过了,特地过再来问温瀛,无非是为了试探温瀛。
“殿下未与我说,王爷不如等殿下他醒了,再与您说?”凌祈宴帮之挡回去。
靖王的眉峰紧拧着,还欲再说什么,有下人匆匆进来报:“王爷、伯爷,外头来了个人,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一个太监,说有要事要与殿下禀报,又说与陛下有关。”
靖王立刻道:“将人传进来!”
那太监进门,见到靖王和凌祈宴,战战兢兢地跪下地,嚅嗫道:“奴、奴婢是淑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名叫王德,奴婢来求见殿下,是、是有一事要、要禀报。”
“你直接说!”靖王沉声吩咐。
太监王德匍匐下身:“奴婢、奴婢之前曾看到过,淑妃娘娘也动过陛下寝殿里那香炉,且、且之前有好些次,淑妃娘娘与昭媛娘娘偷偷商议事情,都将奴婢等人屏退,不让奴婢们听,这几日奴婢思来想去,总觉着不对,事干重大,不敢瞒着,才、才来太子殿下禀报。”
靖王的面色一瞬间变得难看非常:“你可确定?!”
王德的脑袋垂得更低:“这等事情奴婢怎敢胡言乱语,若非亲眼所见,奴婢万不敢拿到殿下和王爷面前来说……”
靖王阴下脸,丢下句“你随本王去见陛下”,提步往皇帝寝殿而去。
王德爬起身,一抬眼,却对上盯着他打量的凌祈宴意味深长的目光,叫他又不由低了脑袋。
“还愣这里做什么?没听到靖王叫你随他一块去见陛下吗?”
被凌祈宴一提醒,那太监赶忙领命,匆匆追了出去。
凌祈宴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温瀛已从屋中出来。
“你就睡醒了?”
“我听到方才那太监说的了,走吧,我们也去陛下寝殿。”
温瀛的神色清明,已再无一丝慵怠之态,先一步走进夜色中。
凌祈宴想了想,到底没将到嘴边的话说出口。
那个叫王德的太监,他好似曾在温瀛的那些亲信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第92章 自相矛盾
靖王大步走进皇帝寝殿。
皇帝依旧昏迷未醒,云氏手中捏着帕子,温柔地帮他擦拭额上的汗,听到脚步声,抬眸对上靖王压抑着愤怒和怀疑的双眼,她不疾不徐地起身,淡声问:“这个时辰,靖王爷怎又特地过来了?”
靖王没理她,只让他带来的神医和那几个太医上前,仔细检查皇帝的状况。
云氏没出声,冷冷瞅着那几人,神色都未动半分。
一刻钟后,那位神医和一众太医交换了意见,与靖王禀报:“陛下的情形和昨日差不多,并未有什么起色。”
他的言语间有几分迟疑,他们已给皇帝连着施针用药好几日,但皇帝似乎没怎么好转,按理说,哪怕他确实中毒过深,应当也不至如此。
靖王的脸色愈发难看。
温瀛和凌祈宴一齐走进来,听罢这话,温瀛忽然问这寝殿里的宫人:“那香炉里,现在点的是什么香?”
“回、回殿下的话,就、就只是宫里最普通的香料……”被他点名的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温瀛踱步过去,亲手揭下香炉盖子,吩咐人:“拿碱水来。”
看着又一次变得鲜红的碱水,在场一众人俱都目瞪口呆。
凌祈宴双瞳狠狠一缩,转眼看向云氏,却见她依旧镇定如常,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靖王霎时面色铁青,厉声诘问:“为何会如此?!为何这香炉里的香料依旧有毒?!”
寝殿里伺候的一众宫人和太医跪到地上,一句话都答不上。
谁能想到,在虞昭媛给皇帝下毒之事败露后,这香炉里的香料竟又被人掺了毒!
别说是他们,只怕连靖王自己都没想到,竟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同样的事情再做第二回。
也正因为此,没有谁会当真每日里拿着碱水去试毒,才给了人可乘之机。
靖王凌厉的目光转向云氏,冷声问:“淑妃娘娘,这个叫王德的内侍,可是你身边之人。”
王德躬身上前,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云氏淡淡瞧他一眼,道:“是。”
“他说你曾多次与虞昭媛屏退下人,偷偷商议事情,且看到过你动这香炉,你可承认?”
云氏抬起眼,平静无波的目光掠过凌祈宴,又扫过温瀛,最后落到虚空的某一处,轻吐出声:“承认。”
大殿里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靖王言语间的怒意再压制不住,拔高声音:“所以谋害陛下,你也有份?!这些时日陛下用了解药却一直不见好转,是因你还在不断给他下毒?!”
云氏的神情更淡:“是。”
靖王怒不可遏:“陛下对你这般好,你为何要恩将仇报,谋害陛下?!”
“恩将仇报?”云氏斜睨了靖王一眼,声音里牵扯出一丝轻蔑哂意,“靖王爷说是那便是吧。”
“你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陛下对你曾经做过的欺君之事过往不究,纳你入宫给你封妃,对你毫无防备,你却趁机给他下毒害他性命,你这等毒蝎心肠的妇人,到了今时今日竟还不知悔过!”
“我不需要悔过,这是他欠我的,欠我云家的,我只是有些遗憾,你们发现的太早了,再晚上一段时日,陛下这命就彻底捡不回来了。”
“你岂敢!”
云氏漠然阖眼,再不搭理他。
那之后,无论靖王再如何审问,云氏始终不肯再开口,最后是温瀛下令,命人将之先押下,留待处置。
云氏被禁卫军押走,凌祈宴看着她肩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进夜色中,就似傍晚时,她走进这寝殿中一样。
凌祈宴的心神恍惚一瞬,转开目光。
丑时三刻。
厚重宫殿门从外头推开,漆黑没点灯的大殿里,云氏随意坐在脚踏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断断续续、如泣如诉。
听到脚步声,她亦未抬眼。
温瀛停下,并未走近,他身后的太监手中,捧着三尺白绫。
太监低着头,轻声提醒云氏:“娘娘,太子殿下来送您最后一程。”
待一首曲子哼完,云氏才缓缓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瞅向温瀛:“怎的不是我那亲生儿子来送我?”
“他睡了。”温瀛淡漠道。
“殿下审都不审我,就要送我上路了么?殿下这样,过后要如何与靖王爷交代,还是殿下已经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为何这么做?”
“你做过什么,孤不需要知道。”
云氏不以为意:“是么?可我倒是对殿下做过什么,有几分好奇,太子殿下,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温瀛冷眼看着她,半日,吩咐身侧人:“退下。”
太监将手中托盘搁下,躬身退出殿外,帮他们带上殿门。
云氏坐直身,认真想了想,问:“那个王德,是殿下将他搁到我身边的?”
温瀛不答,但云氏已然知晓答案。
她轻轻笑了:“果真如此,原来殿下早就都安排好了……”
轻吐出一口浊气,她慢慢说道:“虞昭媛说,她生产那会儿被皇后设计难产,伺候她的下人去请太医,却请不到人,太医院的人推托说太后身子不适,轮值的太医们都去了宁寿宫,她求救无门,后头是内侍处一个懂些医术的老太监去了她宫里,侥幸救了她一命,之后那老太监便被她留用在身边,成了她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