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等温怀舟黑着脸来这偏院的时候,苦童依旧未归。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窝着一团火,燕华燕英自然也是懂得看人脸色的,赶紧对他说她们二人已经去那大门问过不少次了,殊不知这会儿温怀舟刚被琛玥折磨得心烦意乱,现下听这俩阴一句阳一句更是火上浇油,当下一拍桌子,吓得这几人赶紧跪着给这位爷道歉。
温怀舟心里还惦记着在外头的苦童,也顾不上新婚夜的什么礼数了,甩着袍子正准备出门的时候——
那名姓封的满脸呆样对着苦童一番傻笑,苦童这笑虽不傻,可那眼底的星光都快溢出来了,刺得温怀舟双眼生疼,只觉得自己方才为他着急的样子连个傻子都不如。
不仅如此,这厮转身又蹦蹦跳跳地跑进来的样子更是罪加一等,生怕别人不晓得自己今天有多开心似的。
而现在,他将身前被汗水浸湿地苦童视若无睹,甚至还能泰然自若地坐在一旁悠悠品茶。
除了这无形中的气息正在奋力压抑着他们,甚至都看不出来这个人有多生气。
但是与其说温怀舟气得是苦童,更不如说他气得是自己。气自己明明亲眼见识过这人和温怀霖厮混,却还要觍着脸不知羞耻地继续看他和别的人“亲昵”;更气自己明明知道他只是和白涟长的相似,却浑然不是一个人,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牵挂……
可温怀舟自己都未曾发现到这一点,他知晓这人是他一次又一次情绪失控的惑乱源头,虽也不知为何要和这种人较劲,却总觉得心里不舒服,遂用这种笨拙且不理智的法子治治他,指不定下一回又会见到和什么人在一起……
苦童咬紧了牙根,才没能让自己在活生生的强压下晕厥,保持了最后一丝清醒。他这才真正的意识到了一名强大的乾元究竟是多么的可怕,但他仍旧奋力的想要从胸腔中说出话,却发现吐出来的字断断续续且沙哑残缺:“少……爷,小的……不知,做,错……了,什么……”
苦童从下了山以来,就一直在被温家人治罪,是,他们的确位高权重,自己招惹不起,可每每被无辜受罚的时候,他是如此的疑惑,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受罚?
说着,苦童的胸腔起伏极大,想要再张嘴说一句话,却发现咳出了一摊血。身体像是是再也受不住,沉沉地晕过去了。
这会看着倒在水摊里的温怀舟,原是阴恻的脸蓦然抬起头来,发现苦童真的昏倒后才慌了,或是说是他多了些许迷茫,便赶忙守住了强烈又霸道的气息,抱着苦童便极轻的放在床上,还不自觉拍打他苍白的脸,企图让他有一些意识。
他皱着眉看着苦童,忽而狠戾地对燕华燕英喊到:“传大夫来!快去!”
他们几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纷纷倒在地上,脸上都挂着些许迷茫。阿昀是第一个看到苦童晕厥的,这下也顾不上遍体疼痛,一瘸一拐地跑出去了。
温怀舟看着苦童干到皲裂的唇瓣,只气自己怎的这般鲁莽。这会儿正给苦童小心喂些水,心想那大夫怎的还不来。
不过一刻钟,那大夫便来了。这大夫一把年纪,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却颇有仙风道骨的意味,年轻时曾在太医院,到了暮年就和挚友温正霆回了这温府,当这温府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不是什么急事通常都不去叨扰。
可阿昀自然知道苦童忽而晕倒定是出了岔子,便将这老先生连推带拉的一路上跑过来,搞得他这骨头差点给扯散架了,这大夫连着喝了几口热茶才歇息好。
温怀舟在一旁看得干着急,但是也知晓这许大夫疾步过来已是疲惫不堪了,便等这老先生休息好了赶忙把他带到苦童身前。
许泽康见着苦童,眉头不禁皱起,当下上前为其把脉。把脉这会儿不是频频叹气就是满脸凝重,看得阿昀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总觉得苦童怕是真有什么问题。
温怀舟在一旁脸色也不好看,一会儿看看苦童,一会儿看看许大夫,也是沉默不语。
不一会儿,许大夫这才放开苦童的手,也没搭理一旁的几人,打开药箱子就开始写方子。
温怀舟面色焦急,问那许大夫道:“许大夫,他身体可还有恙?”
许泽康闻言停下右手,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看着这位尚且能叫自己一声叔温怀舟,只觉得这孩子被温正霆养的越发纨绔了,便吹胡子瞪眼:“现在知晓关心人家了?方才又做甚去了!”
温怀舟哑然失语,立在一边分外乖巧,脸上确是多了几分惭愧。像是这会儿才放下了身段,任凭许泽康怎么骂也听着应下了。
许泽康这会儿见他态度诚恳,便也苦口婆心地教导起来:“怀舟,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聪明懂礼的孩子,怎的碰上这种事儿了,就这般不成熟呢?你知晓你若是再继续用你那气息压制这孩子,只恐他这辈子连孩子都生不出来咯……”
温怀舟大惊失色,赶忙问他说道:“怎的会如此严重?”他曾用乾元之气统帅军中兵将,从未出过岔子,反而愈战愈勇,却不想用气息压制这坤泽,竟差点变成这般田地……
许泽康看他这样子就知晓这温怀舟甚至都可能不知这坤泽究竟是何类人物,当下气不打一处来,便不安好气地说道:“人家是坤泽!真当和你们乾元是一样的?倘若你继续给他施加压力,他会一辈子害怕你的气息甚至是所有乾元的气息,可不就是断子绝孙了?”
听这话,温怀舟反倒是松了口气,可许大夫又接着说道:“可不仅如此!这孩子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定是在你的强压下和自身迫切想要说话的情况下双重影响的,可这相较另一件事儿而言不过小巫见大巫!最棘手的是他体内似乎留下一些你的气息,只怕那气息进了那胞宫里,那你可就等着追悔莫及罢!”
温怀舟当下怔愣不已,他自然知晓自己这冰凉的气息进了人的体内并不算好,进了中庸者体内,能受伤害的也就是脾胃这一块,顶多算个肠胃不济。可倘若是这等气息进了坤泽的胞宫内……只怕真得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
许泽康见状也不再搭理他,继续写那药方子。写完后,叮嘱两位丫鬟每日按着方子煎药,便摇头晃脑的走了。
这老了,身体可就真不行了……许泽康叹出一口浊气。
霎时间,偏院变得安静下来,依旧穿得喜庆的温怀舟此刻却腰背挺直地坐在苦童的床前,无人瞧得见他此刻究竟想的是什么,也无人敢来打扰。
良久,他攥住了床上那人冰凉的手,拖在手掌上轻轻抚弄。
第13章 病初愈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这日正巧是大雪节气,镐平郡也是相当应景的下起了雪,虽没鹅毛那般大,却也胜在纷纷扬扬,盖住了镐平郡里不少的平房,真真是应证了银装素裹这四个字。
阿昀从一片白雪皑皑的雪幕冲进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雪,又搓了搓冻红的双手,这才进了屋子里。
屋里放着几处火盆,衬着阿昀暖烘烘的,身上也暖和了不少。阿昀照例往床上那处看,又是叹下一口气,这都算得上是第五日了,夫人依旧没有醒过来。
但他也不怠慢,从怀里拿出方才去许大夫那取得药,就在门前支起炉子煎了起来。
要说阿昀怎的就敢在这儿就煎起药来,定是和温怀舟脱不了干系。温怀舟见这几日天气越发凉了,就特许偏院的仆从们能在院子这煎药,一来比较方便,也不至于趁着煎药的间隙就没人照顾苦童了,二来后厨人多眼杂,前几日众人忙活的时候没怎么注意,不小心把那蛊药给踢倒了,温怀舟为了避免再发生这种事,就直接让阿昀在院里煎药了。
阿昀把药放在门口煎也就没管,回到屋内干了一个时辰的活,这才抻着腰出来查看。
这时,外面这人似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极为矫健地跑走了。却依旧让屋内的阿昀听到了那慌乱地脚步声,便急忙打开门,自然是不见了踪影。阿昀左右一瞧,只在右边院子那处发现了雪地上一深一浅的脚印。
那脚印停在了正院和偏院的围墙边,阿昀就是再傻也知晓那人定是藏身在那儿,便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步子往那处走。
临到那处,阿昀就越紧张,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却还是小心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猛地跳到那墙后,却发现墙后空无一人。
阿昀当即便愣了,又往四周看了看,一无所获。这下才悻悻地回了屋子,心想这人定是对这药做了些手脚,正准备倒掉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阿昀又惊又喜,赶紧进了屋子。
昏迷了五日的苦童竟然醒了!
阿昀赶紧把一直咳嗽的苦童扶起来,又是问他身体如何,又是问他是否要喝水,紧张极了。
苦童脑子还有些晕乎乎的,看了半晌才知晓自己正躺在床上,正好对上了阿昀关忧的目光,张嘴准备询问,却发现哑得说不出话来。
阿昀见状赶紧为他倒了杯水,扶着苦童喂给他喝。苦童喝得很急,即便这杯温水像是强行在他喉咙里撕开一条道,但他实在是渴坏了,便也顾不上这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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